苏小张/文 2021年7月的一天早上四五点钟，北京睡眼惺忪，空气潮湿粘稠，像是开了一夜空调，你从一个房间来到外面一个更大的房间。整个城市还在苏醒，迷迷糊糊，却也不再有昨夜的快乐或悲伤。太阳尚未爬起，早点摊已忙了一两个小时，第一批客人是清洁工、出租车司机，也可能是喝了一夜酒或者唱了一夜歌的年轻人。他们简单干脆，闹起来肆无忌惮，仿佛不这样就无法暂时化开他们身上浓烈的心事愁肠。马路上有零零散散的公交车，速度不快，也是没睡醒的一张脸，全然没了白天高峰时那般横冲直撞的勇猛。街边有早起的老人，两个60岁上下的大爷沿着护城河跑步，那个穿着红色短裤的，跑得不快，手里拿着一个瘦小的哑铃。他这个岁数，这么努力，大概是想把生活从他身上掏走的东西，再抢回来。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城市就会完全苏醒，回到它在昨夜根本不认识的样子。

这是暑假的第一天，通往机场的城铁上，一些学生模样的孩子跟着大人拖着行李赶往机场，开心挂在青涩的脸上，难以掩饰。一点都不像那些赶早班飞机出差的中年人，要么一直盯着手机，要么把床上的鼾声带到了车厢里，小心地继续某个不愿醒来的梦。孩子们愉快的假期开始了。没有补习班。教育部门赶在他们放假之前一个月出手取消了校外培训，一些地方干脆把那些培训机构关门了。

甚至没有了学区房。7月的前两三天，一些家长发现他们花了上千万给孩子买的学区房没用了，在教委的小学入学登记系统上，能选择的只有一些根本没想过的“渣校”。家长们负债累累拼尽全力为孩子赌上一把的学区房拆盲盒游戏，玩砸了。他们更难平衡的是，那些“牛校”的名额更多地被分配给了“政保生”——具有政策保障的学生，大多是北京要优先保障的部委机关子弟。这让一些家长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和挫败，他们想拼尽全力把孩子带上一趟开往光明的列车，挤到跟前才发现，有些车票早被提前锁定了。

两名我爱我家的员工被拘留了。理由是，他们“针对西城区教改政策发布煽动性信息引发群体性聚集，涉嫌寻衅滋事”。7月12日，我爱我家宣布其在北京市东城、西城、海淀辖区内主要学区周边的门店，进行为期一周的闭店学习。这是房地产交易员的假期。过去很多年来，在他们和家长、还有一些其他人的一起努力下，一些学校周边的房价每年都会被抬升，不知不觉，欲罢不能。总是搞得那些后来的人，一边叫苦不迭一边咬牙拾级而上。尽管身处内卷和躺平的年代，学区房仍然是希望，是未来，是下一代的天梯。2021年暑假的一声巨响，震惊了很多家长，短暂的错愕后，有的六神无主，有的暗自庆幸，有的陷入新迷惘。不变的是房价和租金的涨势，以及这个城市继续熙攘前去的声响。人们每年都会谈论它，憎恨它，羡慕它，想各种办法控制它，手忙脚乱一番却又束手无措，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太难烟消云散，甚至连戳破它都越来越不容易。

房地产的假期也开启了。这个为各地GDP数据都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产业如今风光不再，这个行业催生过的首富大佬们纷纷响应号召转向别的实体产业，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做房地产的了。7月15日，国家统计局发布了2021年的经济运行半年报，上半年GDP同比增长12.7%，但比一季度回落5.6个百分点。房地产拖了后腿，连续四个月投资增速下降，信心也在滑坡，6月份，房地产开发景气指数降至101.05。专家们判断，未来这个行业还要下行。但账总是要算的。有人从央行发布的数据中发现，截止到2021年一季度，房地产开发商欠了银行12万亿，同时个人住房贷款余额达到了35.67万亿元。网上有人问，开发商和买房人都欠了这么多钱，那到底谁挣钱了？

这是基础设施投资的假期。上半年基建投资增速不及市场预期，那些对财政资金曾经如饥似渴的地方政府，现在似乎勇气尽失。2020年前5个月地方政府发行新增债券9465亿元，同比下滑约65%。截至今年6月15日，新增地方政府债券发行12850亿元，仅占已下达限额的30%。专家们分析原因说，当前内需不振是经济运行最应该警惕的问题。

这也是移动互联网的假期。它开始于去年下半年的某个时点，到现在还在延续。很多人预测过移动互联网拐点的到来，只是没想到它会以这样干脆利落的形式开始。大半年过去后，那些习惯了以邻为壑、互不联互不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互联网巨头们，试探着看向彼此。7月14日，市场传出消息，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巨头阿里和腾讯考虑互相开放生态系统。阿里可能会将微信支付引入淘宝和天猫；而腾讯可能将允许阿里巴巴的电商信息在微信分享，或者允许微信用户通过小程序使用阿里巴巴的一些服务。两个刺刀见红的对手，在经历了连续不断的反垄断处罚后，第一次换一个眼神看彼此，可算是这个互联网假期里最意味深长的对视了。这下，那些在吵闹中被取消了大小周的996、007们，可以安心地享受加班的自由与快乐了。

这还是中国男篮、男足和男排的假期。随着东京奥运会临近，中国体育代表团大名单正式公布，共777人，是中国境外参加奥运会规模最大的一届，包括运动员431人，教练员、领队等工作人员共346人。但其中没有一名来自男子篮球足球和排球项目的运动员。他们可以继续休息了，那些刚刚熬夜看完欧洲杯美洲杯，为梅西熬了14年终于拿到的第一个国家队冠军奖杯激动哭泣的球迷们，也可以舒缓一下神经了。

还有很多事在发生。国内一些地方相继宣布，将不允许未接种疫苗群体进入医院、交通场站、商超酒店、金融机构等公共场所。7月以来，北美的高温逼近50度，而西亚的科威特城气温创下了73度的记录。7月14日晚间，欧盟推出了能源和气候一揽子政策方案，计划使欧盟在2030年之前将温室气体净排放量比1990年水平至少减少55%。7月16日，中国正式启动了碳交易市场，为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继续做准备。

这个假期，中国南方和北方大部分都沉陷在一片湿糯闷热的副热带高气压中，空调挂机昼夜鸣叫，水滴不止，但还是难以舒畅地动弹，便只好继续忍耐下去。这忍耐中，有人在外面挥汗如雨，有人在冷气十足的房间里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