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工龄制药工人的去与留

赵宁馨2022-01-04 20:58

哈尔滨商业大学 赵宁馨/文

在回到药厂之前,47岁的于兰尝试应聘过药店售货员、超市理货员、学校清洁工等职位。她曾经认为离开哈药集团世一堂制药厂会是一种“解脱”,但是当药厂打来电话时,于兰还是选择了回去。

回到药厂

2021年6月份,于兰摸到了熟悉的包装机器。旁边配合的仍旧是宋静,既是于兰十余年的好友,也同样是一位接受了返聘的包装工人。

离开药厂前,于兰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八年。她们之前接受了药厂买断工龄的方案,即:先明确员工工龄有多少年,然后按4835元/年发放买断费,9月份返还社保。由于于兰是第一批接受买断的员工,药厂按28+2的工龄发放14万5千元。

于兰距离50岁的法定退休年龄仅有3年时间。“像我们普通工人,3年哪赚得到十四万五啊,十万顶天了。”她的好友也大多是这种情况,因此接受买断可以说是“很合算”。

但同时,接受买断后的员工,生活状态的突然改变,再加上对收入的担心,难免陷入焦虑甚至恐慌,四十多岁正当壮年,孩子已经上了大学,正是身体健康、家庭负担最小的时候,很难适应退休的状态,因此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所以,接受返聘在情理之中,“这样一方面手里有买断给的钱,一方面我们还是做那几样活,也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然而这次回到药厂,负责人所承诺的2500元/月的工资却未能完全到手。

“说是任务完成就每个月给2500块钱,做得多的话能给到3000(元)”,这个收入的工作量是每天包装1500盒,对于兰这样的熟练工来说谈不上轻松,但也并不难完成。等到发放工资,于兰的收入却只有2400元。完成更多工作量的刘女士等也不过收入2600元。

昔日的“铁饭碗”

“不过我们最开始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于兰说。

她1992年从技校毕业,被分配到世一堂制药厂,从事包装工作。最初为实习工,一年以后转为正式工人,一个月收入约100元,“当时的100可比现在的500还值钱,再说那个时候也没现在这么多需要你花钱的地方。”

到2001年,于兰的工资最高能达到830元/月,扣除各种费用后可达750元。而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01年黑龙江省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为8910元,每月仅742.5元。

其次是福利。于兰回忆,往年药厂发放的福利非常丰厚,从豆油、大米到面膜、洗发水,几乎无所不包。有几年春节,于兰家里甚至都不需要额外购置年货,药厂发放的就已经足够。“普通工人,也不要求太多,当时药厂的工作基本就是铁饭碗。”

当年,哈药集团制药总厂是全国第一大抗生素原料及粉针生产基地,制药四厂是黑龙江省最大的固体制剂生产基地,而世一堂制药厂更是名牌中成药生产基地。凭借广告攻势,和赞助央视公益广告打出的名气,哈药集团造就出严迪、盖中盖、泻沥停、胃必治、牛黄消炎片、六味地黄丸等多个知名的药品品牌。哈药集团年度报告显示,2001年其净利润达2.8亿。

衰落的药厂

离开药厂是2020年末的事。当时药厂通知于兰等老员工,说他们可以自愿接受买断工龄的方案,药厂方面不强制要求。

出现这些状况,可以说是早有预兆。

哈药集团自2004年起经历了多次混改。其公开信息显示,2004年底初次混改,引入了中信资本控股、美国华平、辰能风投3家新股东。此后经历多次混改,中信资本控股在其中占据较大比重。截至2019年,原哈药集团绝对控股的哈尔滨市国资委与中信资本控股并列为第一大股东。

官方称混改的初衷是为了让哈药集团未来应对市场时更具有体制的灵活性。但作为这场混改的重要角色,中信资本拥有丰富的海外资本运作经验,很难不认为这场混改是为了促成哈药集团海外上市。

中信资本控股控制下的哈药集团,其投资状况并不理想。GNC是美国的一家保健品公司,2016年起出现多次巨额亏损,其股价也从2015年最高50.4美元一路下滑,2018年2月28日市值跌落9成以上,每股仅4.25美元。哈药集团公告显示,此时,哈药股份认购了GNC发行的可转换优先股,如果全部转换为普通股,哈药股份将成为其单一最大股东。然而收购后,GNC控股股价继续下跌,2020年6月29日市值甚至又跌去近9成。

哈药集团尝试自救,但也未见显著成效。先是更换公司高层,2019年至2020年,哈药集团已有5位高管离职,后是大量投放广告,但由于炒作“双黄连对新冠病毒有治疗作用”,哈药集团被认为涉及虚假宣传。广告的高投入对应的是研发的低投入。哈药集团年度报告显示,2018年,其研发投入仅占同期营业收入的1.71%,2020年更是仅占1.15%,为东北药企中最低。

以于兰在世一堂制药厂的工作为例,以往的包装工作很少有间隙,“几乎是这周刚结束一批水丸,下周的颗粒之类的活就顶上来,我们都没什么时间闲聊。”但现在,一批中成药的包装工作结束后,甚至可能会出现包装工人没有工作可做的状况。与此同时,药厂员工工资发放的时间也延后了4天,实际上就相当于少发了工资。

哈药集团2020年度财报显示,其净利润亏损约10.78亿元。

百年药厂留人难

对于哈药集团来说,年轻工人无疑是一股有生力量。为了留住年轻工人,哈药集团也做出了许多努力,如提高工资、提供更多的晋升机会等。但这种努力似乎未见成效。于兰接受买断后不久,药厂就打来了电话,“说是缺人,其实很正常,年轻工人也就刚毕业那会才比较多,没多久就走了。”而留下的年轻工人大多也经验不足,很难弥补熟练工人的空缺。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黑龙江省的年平均工资在2011至2017年间始终处于全国倒数第二位,2018年甚至跌至倒数第一。过去十年,哈尔滨市常住人口就减少了62.6万。

年轻工人郭薇刚结婚两三年,才有了孩子,“买房啊,孩子的教育啊,孩子用的、吃的、玩的啊……哪样不花钱呀?”郭薇说。她看着自己刚满月的女儿,既感觉到幸福,也感觉到压力。除了这些花费之外,郭薇还希望有一定的积蓄。对她来说,稳定的工作意味着稳定的储蓄。由于药厂对年轻血液的需求实际上已经十分迫切,像她这样的年轻工人待遇较好。年轻工人也可以随哈药集团方面安排,前往其他下属公司工作。且由于相比老员工来说,年轻员工大多的学历较高,有晋升空间,因此也可以持续较长时间的稳定生活。这种稳定可能并不意味着良好的发展前景,但却是郭薇最希望的。

于兰没有往外走的想法,“我也快到正常退休年龄了,再就是我孩子马上也大学毕业,我有个活干就可以了。”不过虽然回到了药厂,于兰的身份变成了临时工,这让她担心,自己这份工作可能做不长久。

2020年10月和2021年1月,内蒙古自治区药监局官网和上市食药监局均发布了通告和公告,其中哈药集团生产的阿莫西林片1批次、规格为150μg/支重组人粒细胞刺激因年子注射液被认为不符合规定。此前,哈药集团的一些产品也出过一些问题,加上经营、投资和自救的失败,这让于兰觉得未来不知会如何。

于兰在试着寻找新的工作,她对新的工作没有多少期待,只希望稍微轻松一点。于兰希望等女儿大学毕业后跟着女儿去别的城市,“孩子不想留在这,要往外走,外面机会多、发展好,孩子的未来应该也能走得更远。”

(本文于兰、宋静、郭薇为化名)

(本文系经观大学生训练营-未来创新计划暨第二届融媒体作品大赛三等奖作品)

版权声明:以上内容为《经济观察报》社原创作品,版权归《经济观察报》社所有。未经《经济观察报》社授权,严禁转载或镜像,否则将依法追究相关行为主体的法律责任。版权合作请致电:【010-60910566-1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