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 | 《艺术的故事》:如何用一句话把人砸懵

胡洪侠夜书房2022-04-26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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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中译本一开始书名不叫《艺术的故事》,叫《艺术发展史》。1989年秋天我在衡水一位国画家的家里首次见到这本书。书是范景中先生译的;大十六开本,精装,铜版纸印刷,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那位画家很推崇这本书:既推崇作者,也推崇译者。他说话速度很快,介绍起美术思潮、先锋画派满嘴都是专有名词。我本来对这一行就一无所知,让他这么一介绍,更加云里雾里。“好吧。”我说。“既然这样,这本书我借走了。”

那年我要去北京上研究生,出发前专程去找画家辞行。因平日里和画家颇有交往,常常一起大谈现代派、反传统等时新话题,互相引为知己。多年之后我去北京出差,那时他早已把家搬到北京去了。我在他家喝酒聊天,说起往事都是满腹感慨。我说我得感谢你当年给我推荐贡布里希。他说,你还在看贡布里希?他早过时了。我说,那我借你的那本书就不用还你了。他眯眼一笑,说,你可能记错了;你已经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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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为贡布里希过时了。当年就不这么认为,现在愈发觉得贡式著作不仅不过时,反而于今更有阅读之必要:他的思想与智慧依然高踞艺术史峰顶,而眼下我们这里这方面的见识,却有滑坡的趋势。

今天下午,四十年一遇的“慢生活”中,我算是草草结束了新一轮《艺术的故事》重温。说来堪惊:我把书置于办公桌中央,以收醒人眼目、催促阅读之效,但即使如此,用零碎时间读完一遍拉拉杂杂竟用了几个月时间。不是时间易碎,是电脑、手机与各种文件夹、会议记录本之类把时间像绞肉一样绞碎了。读《艺术的故事》这样的大书,用零敲碎打的方式是不对的。

相比阅读,这些年我收藏《艺术的故事》各种版本倒是小有所成。当然,按照藏书界惯例,我这宗小专题收藏也实在不成气候,原因是没有“金字塔尖”的藏品。比如,有一本《艺术的故事》英文初版作者签赠本就足够了。可是我没有。我甚至都没有译者范景中先生的签名本,实在惭愧。多年以前我接受当时深圳画院院长董小明的安排,曾在银湖的画院报告厅主持过一次范景中先生的讲演。那次主持大失水准:因崇拜《艺术的故事》作者和译者,自己把自己搞得心情很紧张,不仅现场说话不得要领,还忘了抱去几个版本的《艺术的故事》让范老师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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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导论”第一句话就把我震住了,一个似懂非懂、欲罢不能的阅读历程从此开始。

这句话是:

“现实中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

1980年代美学大兴,我跟着热点胡乱读了些艺术美学、当代艺术、审美艺术、艺术概论之类的译作,关于什么是艺术之类的问题,书本上原是有答案的,而且不止一个。可是,这位叫贡布里希的先生却说没有艺术这种东西!那本叫《艺术发展史》的中译本,导论开头这句话中的“艺术”二字排的是黑体,书后又对此二字有很长的注释。我当时读注释不止读了一遍,后来每买一种新印的译本,也都把导论再读一遍。

不过我得承认,对上述导论第一句话,我成功做到了保持似懂非懂状态长达三十多年。

现在,我准备结束这一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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