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有声|张萌:为什么纸本?

泰康空间2022-05-25 12:41


张萌/文


( 一 )

我喜欢纸。喜欢各种纸。喜爱在各种纸上画画。我喜欢纸的柔软、脆弱,抑或锋利、坚硬。喜欢纸的通透可塑。喜欢纸的安静。喜欢纸的平整,纸的褶皱,纸的碎屑。我倾向于将纸看作是有性格的人,但比起人来讲,我觉得更容易和纸交流。

说到底,纸是一种经过处理并发生了化学变化的植物纤维,成为平面的纤维,所以我总觉得它的存在类似皮肤,可以呼吸,可以与人、外界发生交流。它是有感知的,不是死亡的。

一张纸,从制作到被人使用,其间就已经有了属于它自己的历史。所以每当我在选择一张纸的时候,纸的时间感,纸上的痕迹对我来讲都是有意义的,我会因为一张纸的痕迹选择或者放弃它。


这是我的雕塑作品“风鹅”的一部分,是用宣纸模仿制作德国的风鹅。


有的时候,我将纸看作是ready-made,只不过它的形状、性质、功能更为隐蔽。当你在选择一张纸的时候其实和选择一件ready-made没有区别,都是在一个瞬间,介入到一个物体的时间秩序里,将它暂停、转化、成为另一种存在。所以,在我后来的作品里面,我不希望纸仅仅是一个载体,一个客体,我希望它是我作品的一部分,对我、对观者都有作用。


( 二 )

小时候,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和纸的记忆总是和她联在一起。我记得有一本折纸书,很小很厚,字体袖珍,字典一般,好像是从姥姥家带回的。我很好奇,尤其对那些工序复杂的折纸模样心向往之。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要读懂复杂的折纸说明需要很大耐心和逻辑思维,所以我经常半途而废。而奶奶却常常给我惊喜。常常在突然间,我发现桌子上摆着她精心完成的作品,充满神奇。

我记得她举着放大镜琢磨来琢磨去的样子。有一个盒子里,曾经满满地装着各种折纸和剪纸。我想那时我和奶奶分享了童年最大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关乎纸,关乎创造。

她常用的本子里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但我记得里面总是夹着各种平日里收集的纸:糖纸,牛皮纸,蜡纸……我还记得翻开本子时闻到的牛皮纸上的中药味,茶叶纸的香气……这些细节,让我至今对纸充满幻想。

这是我2013年的一件作品,用白色硫酸纸折成德国乌鸦,上面用红线绣了一句诗。


这是路边捡到的生了虫的咖啡滤纸,虫走了,留下了茧。茧是一个暂时的家。


( 三 )

我觉得人是依靠记忆存活的,因为这是唯一一种可以逆时间之流而存在的方式。所以我希望纸的介入能够给作品带入一种自然力,作用于记忆和时间。

我将有些作品画在硫酸纸上,因为它是半透明的,木炭以及颜色在其上会呈现出淡化的效果。这就增加了观者观看的时间和辨识的难度。我希望有一种遮挡和穿透的力量并存在作品里。

因为纸的透明,作品的呈现会更加凸显光的作用。这也是我对于时间和记忆的理解。在有些作品中,我加入了塑料糖纸。它会反射光,会让作品在某个地方突然“亮”起来。而颜色的强度也会随着光的强度发生变化,就好像一个可以触摸记忆的窗口,忽明忽暗。

另外,在一些作品中,纸的叠加增加了视觉的层次,就好像人的记忆,也是有很多层次的。不同的图层相互干扰,有时是叠加,有时是错位,有时是投影。人的记忆总是不完整的,总是有选择的,人总是迷失在在记忆和真实之间。


油纸上独幅版画《神圣的早餐》


透明糖纸在窗户上,光与糖纸的游戏。


纸是敏感的,像身体一样,对很多条件都会有微妙的反应,比如光、热、气味、药物、压力等等。我有时用复写纸画画,因为复写的痕迹不是完全可控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不断的复写过程中,随着记忆不断浮现,痕迹却不断变淡,直到完全消解了生活的本来意义。

与此同时,我喜爱木炭。木炭的本质是一种尘土。我喜欢尘土。用木炭画画有一种同时在打扫和弄脏的感觉。而纸有很好的吸附性,很容易留下痕迹,所以木炭和纸在一起就是共生共在的关系。


张萌,我突然看到我的过去,木炭、蜡、纸本,120 × 90 cm,2019


对我来说,绘画的快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痕迹,或加或减,或涂抹或遮挡或拓印等等。这里有人的痕迹,自然的痕迹,机械的痕迹,还有他物对画面的干扰。就好像一个人不可能永无干扰的生存下去,这些干扰形成了有意无意的冲突和纠葛。这些干扰也可以看作是“他者”的存在,与自我形成参照。

在画画的过程中我会经常记录橡皮屑的位置。我觉得这也是一个有意思的游戏。这不仅仅是记录一个个偶然的痕迹,也是记录纸与人的关系。

颜色的快乐于我来说更多地在于一种节制,单色或者黑白更贴近人的内心和记忆。我希望这样可以让颜色的精神得到更大的发挥并且与纸的空白和木炭形成纯粹的关系。硫酸纸的吸水性不好,所以我用了水彩笔。也正是因为吸水性不好,所以颜色才不会吃到纸里面,才会清澈透明,好像都被时间漂洗过。所以纸是有魅力的。


多层硫酸纸上,彩色墨水书写的诗。重叠置于光照下。


( 四 )

无论纸本作品有多大,它总是有限度的。我画过长卷,长卷的有趣之处是无法悔改,就是画过去就是画过去了,好或者不好,都在一个连续性当中,也有一种时间感。但是日复一日总是有限度的,终结的感受对于一个人来讲是很重要的,这往往让我感知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限度。所以纸本总是和限度、尺度感有关。在一张纸当中,人对于无限的表达总是充满了错误和混沌,只能对秩序和无限做出有限的表达。

如果之上所说的纸本都是一种二维平面的呈现,那么我也经常想这种低维度的呈现是否有特别的意义。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物理学说法,说低级空间中的形态是高级空间中的形态在低级空间的投影。这种科学设想,如果放到二维纸本作品中来,也是很有趣的。如果说一条线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高维空间的投影,那么一个点就可能成为穿越时空的一个点。


张萌,本命年1,木炭、色粉、纸本,70 × 50 cm,2018



桑皮宣纸版画 《安全》。Cargo Bar 展览现场,巴塞尔。


( 五 )

我对世界的理解倾向于空性。奶奶去世以后,盒子不见了,书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时常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梦幻泡影也未可知。

我总想在旧书摊上找到和那本一模一样的书,把里面的折纸一一重做,这对我来说意义深刻。但我一直没有找到那本一模一样的书。

在我看来,纸具有虚空的属性,在纸上呈现的“绘画”是我试图在虚空当中寻找的一种真实以及真实背后的不可知。这种有无之间的对话,也是个体生命不断遗失和展开的过程。经由纸的记录,这个过程形成了作品中微妙而久长的时间感。

我觉得画画很好地帮助了我。一件好作品有诗意的部分,属灵的部分,能够让人在时间中停顿并安静下来,倾听并与之交流。我不知道我的作品能否如此,我的尝试刚刚开始。


( 六 )

我曾经有一只叫Otto的猫,从小和笔墨纸砚长大,一直对纸情有独钟。但凡家里有宣纸堆,他就会扑进去打滚,好像闻到了猫薄荷。我总是怀疑宣纸里面有什么植物让它兴奋不已。而且但凡睡觉,他总爱睡在纸上,纸盒子里,或者纸堆里。每每看我铺在地上的画,也懂得不踩踏绕开走。好像知道木炭很脏,颜色有毒,但纸很好。Otto性情温良,目光柔和,我也总觉得这是纸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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