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讨论今天行程时，总是说到一个地点，普通话发音是”shiyihe“。我起初以为那是条河流的名字，”石依河“，或者”诗意河“。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要去的地方与河流毫不相干。我们来到了”十一合“。

”十一合“是村名，属汕头市龙湖区新海街道。村里一排排老旧平房，如今正华丽转身为艺术村，当局说是要通过修缮老宅，保留潮汕历史文化群体记忆，体现地域特色，打造潮汕传统村落文化旅游新体验。我们来这里，是要找一位叫做李春淮的书人和他的持恒书屋。

我原来不认识李春淮。今年一月份因缘际会手机上互相加了微信。通过我时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李春淮（前汕头三联书店），现在是持恒书屋看门人。”他一提起汕头三联，我的陌生感一扫而空。开在龙湖区长平路上的那家汕头三联我是去过的，记得2012年停业关门前我专门去告别了一下。北京三联书店的分销店，最早开张的是郑州三联，之后有杭州三联、南京三联、广州三联等。汕头三联1996年开业时，我们曾经莫名惊讶，觉得三联选中国城市开分店，郑杭宁穗之后，恐怕还轮不到汕头吧。

现在我知道了，汕头有三联，不是因为汕头读书人群特别庞大，读书风气格外昌盛，而仅仅是因为汕头有李春淮。他本是汕头市图书馆员工，一切与书有关的事他都愿意折腾。1991年他在金平区开了一家启明图书服务部，启动了独闯书海的书人生涯。几年后他借老乡、老朋友、老领导支持之力，终于争到三联分销店落户汕头的机会。当时正值书业繁盛，汕头三联红红火火，1998年还把分店开到了汕头大学内。16年之后，移动互联网、电子书阅读器与网络书店风起云涌，实体书店日子难过，汕头三联更面临本地租金上涨、总店战略调整等困境，只好于2012年黯然歇业。消息传出，无数爱书人大表惋惜，也有人喊出“保卫汕头三联”口号，但终究于事无补。

如今李春淮在十一合运营着一家“持恒书屋”。我在那片老房子里东张西望，却找不到书屋所在，后来忽见一位个子不高、穿蓝白格子衬衣、一脸笑容的汉子出现在胡同口，姚老师朝我招手喊道，这就是李春淮老师。

迈进大门，穿过一座月亮门，即是方方正正一个小院落。院子正中摆一圆桌，绕桌横竖放着三条二人座长凳。凳子漆色鲜红，颇醒目。更有趣的是桌面乃是由一个直径一米多的老旧木质车轮和一圆形厚玻璃板组合而成，颇见匠心。圆桌前方即是入室房门，门额挂一木匾，刻“持恒书屋”四个填金大字；门两旁有联，联语曰：“一县好山为公立，两度绿水俟君清。“站在门前，回头再望，见对面院墙上花木繁茂，红紫纷纷，空白处挂一长方匾额，上刻”潮汕美食“，题字者乃是汕头籍文人高官、1980年曾任深圳市委第一书记的吴南生。

进得屋来，见三壁书架环绕，正中放一大圆桌。我边看书边开始问东问西，春淮慢悠悠、笑眯眯回答，多少书人旧事、书香旧梦，开始在桌面上浮动。他说起汕头三联的来龙去脉，说起当年香港联合集团的蓝真蓝公，说起蔡澜来汕头和他帮蔡澜在北京三联出书等事。

后来我在网上搜到《蔡澜作品自选集》的总序，蔡澜笔下两次提到李春淮：

最初写作，是将过往的生活点滴记下，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在报纸的专栏写了一些，终于足够聚集成书。倪匡兄说：“也好，当成一张名片送人，能写出一本，已算好的了。”

每天写，不断地努力，不知不觉间，书也出版了两百多本。如今看来，其中有些文字已过时，有些我自己不满意，也被编入书中。

认识了汕头三联书店的李春淮兄，他建议由三联出版我的全集。我认为与其出版全集，不如出版自选集，文章是好是坏，自己清楚。

与北京三联书店的郑勇兄谈妥，以《蔡澜作品自选集》为题，计划每辑四册，总共出七辑二十八册，收录这三十多年来的文章。略觉不佳的，狠心删掉；剩下来的，都是自己觉得还过得去，和大家分享。

此事由李春淮兄大力促成，书面市时，汕头的三联书店已经因购书者稀少而关闭。特此以这集书，献给他。

这段文字写于2013年，彼时汕头三联已然谢幕，可是李春淮的书人生涯似乎并未从此中断，他依然为联络编书、出书、卖书而忙。只是如今这”持恒书屋“不仅是谈书之地，也是美食之所，就像他的一位朋友所说：

我在潮汕有位朋友李春淮，原汕头三联书店的当家人。与春淮老师相处如沐春风，有种’万般皆随意，百福自然来‘的惬意，就像他做的菜一样，亲切恬淡不刻意。近两年来我数度往来潮汕，名家手艺尝了不少，但印象最深刻的，是春淮老师的家宴。老师自有一方天地，称为“持恒书屋”，朋友们在书屋品茶论道，每每聊得高兴，老师就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招待朋友。

好吧，此刻已近傍晚，功夫茶已喝了几道，春淮老师说他要出去买菜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两样东西，我得再去找。“

他匆匆离座，好在书屋依然热闹，因为晚饭他约的师友们陆续都到了。【未完待续】

图/文：胡洪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