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随笔|说石头

吴重生2022-07-01 17:54


吴重生/文

我一直对石头怀有深深的敬畏之心,因为它来自远古,历史悠久;因为它品质坚固,水火难侵;因为它身世迷离,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眼前这块“鸿运当头石”,也许来自戈壁滩,也许来自更遥远的荒漠。此刻,它经历千辛万苦,辗转无数人的手,来到我的面前。我看着它,抚摸它,心想:这是一种怎样的缘份?石头静默无语,一如它数千年乃至上万年来的深沉。

不知何故,面对这一块碗口大的石头,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准确地说,是人类的渺小。石头的上方有红色的纹理,谈不上华美,但内敛而端庄。收藏家说,这是地地道道的“鸿运当头石”。多么美好的祝愿!中国人发明这种美好的寓意,应该有几千年了吧!我没有考证过。我不是地质学家,不会从矿物质的分子结构来分辨这石头的学名。但,我相信,这石头是有灵性的。虽然我们之间的缘份,也许仅仅是看上一眼,或者就这样相向而坐几个小时。然而,相比于人类短暂的生命来说,它岂不是昭示着一种永恒?

石头是文化的载体。记得女儿读小学时,我们一家人筹划暑假出行计划,我提出要去河南洛阳的洛河上走一走。洛河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条著名河流,一直流淌在我的向往里。见证了无数历史风云的古都洛阳因位于洛河以北而得名。我的提议得到了家人的赞同。

到达洛阳之后,我们直奔洛河,一家仨赤着脚,提着鞋,在洛河的河滩上玩了一整天。我们边玩,边捡石头。那些经过河水冲涮而变得溜光圆滑的石头纷纷钻进了我们随身携带的背包。在捡石头的过程中,我给孩子讲了关于“河图”和“洛书”的传说故事,讲周天子、曹操和武则天的人生际遇。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当晚,回到入住的宾馆时,一家人检视一天来的战利品:满满的一背包石头,仿佛面对一大群好朋友。我们商议着哪块石头可以放在爸爸的画室当镇纸,哪块石头可以让女儿抽空画上一双眼睛,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劳技课比赛。等等。我们的讨论是热烈的,心情是愉悦的。而那一堆摆放在宾馆房间桌上的石头,仿佛也在注视着我们,成了最忠实的听众。

石头是励志的榜样。十六年前,我应邀参加浙江作家采风团赴新疆采风。团长是时任浙江省作协主席黄亚洲,顾问是时任浙江省军区副政委陶正明将军。茫茫的黄沙戈壁,撩拨了我的思古之情;高原上惊鸿一瞥的湛蓝湖水,引发了我辽阔的想象;战胜雪崩和泥石流,成功登上“雪山之父”慕士塔格山等经历,激发了我诗情。在作家同行的鼓励下,我在途中写了一百多首诗,结集出版了诗集《穿越冰达坂》。而最难忘怀的是,我在天山上捡了一块石头,黑黝黝的,像极了一座微缩版的直插云霄的山峰。这座“山峰”至今还“耸立”在我杭州的书房里。一见到它,我就想起战胜雪崩和泥石流的往事,心中顿生豪迈之情。多年后,偶遇陶正明将军,他还问候我:“你的诗和石头还好吗?”

石头是亲情的见证。最近的一次与石头亲密接触是去年暑假,我们一家去台湾旅游。台湾朋友丽娜姐带我们参观九份渔村,途经一片海难,我们便去海滩上玩水。对其他人来说是玩水,但对我来说是“玩石”。我捡了很多青黑色的长条形的石头,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受到海水的冲击,这些石头全然没有了棱角。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因为行李太多,最终忍痛割爱,只带回来一块。如今,这块青色的海滩石,就静静地在书桌的一隅陪伴着我。看到它,我就想起一家人共游宝岛台湾那一段美好的日子,想起海峡对岸的老乡,颇有“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之慨。

有一年中秋节,陪家父去磐安尖山镇旅游。见山崖上怪石嶙峋,无草无木之处,石头缝里猛地长出一株松树来。游客纷纷驻足观看,引以为奇。其实像这样石头缝里的生命奇迹,在各地并不鲜见。有机物和无机物,石头和树,成长中的生命与静止的时间,仿佛在告诉我们“道法自然”的奥秘。

当我把目光再次投向眼前这一块顶部带有红色纹理的石头,有一种视通万里,思接千载之感。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阅人无数的石头啊,请佑护所有与你相逢的人吧!愿你一生志如磐石,日日鸿运当头。

石头崇拜古已有之,中外皆然。在古埃及,有一些几乎是原生态的巨大石块纪念物。这些巨石有的高达数十米,重达百吨,有的排列长达两公里极为壮观。史学家称之为巨石结构、巨石建筑巨石碑。

一块块巨石,就像一个个问号,执著地矗立于我们这颗古老星球上,吸引人们的不仅仅是其令人惊叹的原始艺术价值。它们穿越时空隧道,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空间。巨石遗址产生于新石器时代。迄今为止,包括巨大石柱群在内的所有巨石建筑物,究竟为谁所建,目的为何,以何种方法建造等,都是一个个谜团。它们或孤独地摆放着,或列队成阵,或三五成群地矗立着。当人类把自己的生命跟巨石联系在一起;当自然的古朴和生命的永恒联系在一起,古埃及人美的理念也就穿越时空清晰而形象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面对巨石结构的彩色照片,闭上眼睛,我仿佛感觉到了它跳动的脉搏,从而在心底里忍不住想,它所蕴含的是什么呢。原始人尚未具备绘画和雕塑能力,他们只能选用这些未经任何雕琢的石块,来表达他们所追求的理想和愿望。然而正是这种原始的艺术,在今天依然给我们震撼人心的力量。

在空旷的原野上,当这种巨石几块、几十块乃至于成百上干块排列在一起的时候,它们的聚合也就成了艺术,当旭日东升或夕阳西下;雷雨交加抑或阳光明媚,巨石所呈现给人们的是截然不同的气象。巨石是凝固而安静的艺术,而且它的背景,无论是广袤苍穹上飘忽的云彩还是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因此,在静和动之间,巨石给了我们生命感,仿佛那些在几千年前,沉默于地下的魂灵都试图通过这些石头发出自己的呐喊,以证明他们曾经的存在。

在宇宙的大视野里,人的生命是何其短暂的一瞬!当我们把鲜活的生命和沉默的石头联系在一起思考,原始艺术便有了不老的青春。

自然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当今天的艺术家们在传统和创新的道路上苦苦求索时,让我们把目光投向那些古朴原始的艺术吧!也许我们会从中找到答案。原始巨石结构与人类的生命精神、与人类的宗教观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华美的现代艺术与简朴的原始艺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艺术是需要灵魂的,有灵魂的艺术才会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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