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鑫/文

当第一匹骏马被驯服，驰骋于万里平原之上，人类才终于意识到这种不同于双腿的行动方式，是多么令人着迷。后来，越来越多的交通工具被发明，规则也被逐渐建立，我们的社会逐渐被庞大的交通网络所贯穿，与此同时，人们骑着巨大的钢铁造物，征服着天空与大海。而我的青春，也好像一条铺着柏油的小路，被各式各样的骑行所贯穿着。

儿时的一次生日，亲戚送给了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它是那样的小巧，以至于我在稍微长大之后，都很难再坐上那坐垫。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庞然大物，那红色的漆，好似吐着热气的汗血宝马，令我心中有些许震颤。它陪伴我度过了年幼的时光，在辅助轮的帮助下，我只需要轻踩踏板，便能欢呼着去往我想要到达的地方。直到后来，我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辆自行车，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座椅上，蹬起了踏板，但它却没有正常地向前，而是歪歪扭扭的颠簸了几下，连带着糊涂的我，径直倒了下去。我这才发现，它并没有之前的辅助轮，与那时的儿童玩具不同，这是一辆货真价实的自行车。为了能像个大人一样驰骋在道路上，我不得不开始了日复一日痛苦的练习。在短短的一周之内，我无数次的跌倒，摔得鼻青脸肿，只为能体验那乘着风的自由。终于在一个午后，我在无数次的颠簸后稳住了身形，直直地前行了一段，稳稳的停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呆呆地立在原地，脑海中是从未有过的狂喜。难以言说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我呆呆地望着天空，额头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但远不及我此刻内心的欢愉。就像是我们的祖先，驯服了第一只野兽，骑在他的头上发出胜利的呐喊。一种源自血脉中的事物似乎正在缓慢苏醒，我继续蹬着踏板，渐行渐远，直到我筋疲力尽地停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道路的尽头。火红的夕阳染红了云，太阳慢慢的沉没在遥远的地平线，起伏的山峦之间交织着几只飞鸟。我将自行车停在路边，好似那策马扬鞭浪迹天涯的侠客，饮马于溪畔。我的双腿酸痛，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恍惚中，我的意识渐渐上升。我的身影被镌刻在火红的一片天空中，好似那定格的照片，让人久久不愿挪动脚步。一人一车的剪影，就像那古旧的皮影戏上一动不动的小人，凝聚了时光，蹉跎了岁月。这短短的一段骑行，却好像承载着一段长长的历史。待我从恍惚中回过神，已是日落西山，群山沉寂的傍晚。最后的几只归鸟，带来了丝丝凉意，双腿重新灌注了力量，密密的汗珠也已风干。我重新登上了单车，骑上了归途。

我的双轮坐骑陪伴我度过了童年的大半时光，升至中学，它承担起了更大的任务：送我上下学。那是我第一次踏上那一条条错综复杂的交通路线。在往日，我坐在电瓶车后座，靠着父亲坚实的后背，只是感到路旁的景色的变迁以及些许颠簸。但当我真正成为那一名骑手，眼前却是决然不同的光景。车辆川流不息，二轮三轮四轮，我的眼中尽是各式各样翻滚着的轮子，它们有的在路旁歇脚，有的悠闲地踱着步，有的则卖力翻滚着。我像是个参加舞会的社恐人士，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局促不安。相比起汽车，那小小的自行车是那样的单 薄，以至每每与车辆并驾齐驱，我的手心都忍不住冒汗。那种在夕阳下扬鞭策马的感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劳碌与奔波。胯下的单车，从那驰骋的宝马，化作了田间的老牛。它不再肆意奔腾，而是在田间日复一日地劳作着，无怨无悔。与以往相同的是，它依旧坚定不移地追随着我，不论是过去的潇洒还是如今的辛劳。如今，它已经静静地躺在了车库的一角，铁片被雨水锈蚀，轮胎也老化发白。像是一匹老马，在正午的阳光下打着盹，回忆着以往的辉煌岁月。

到了高中，已然成长的我，终于能走入电动车的世界。那转动把手就能飞速前行的感觉，实在令人欲罢不能。在无人的夜里，我乘着清凉的晚风，嘴中哼着歌谣，在街道上飞驰。我的身影穿梭于街道间，我的双腿却不会像以往那般酸痛。我狠狠攥着把手，电动车发出嗡嗡的声响，似在警告，又似在欢呼。那穿行于周身的风，吹去了苦涩，吹起了烦恼，让我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化身于风中。待到下车，我仍沉浸于方才的风驰电掣，那是光与电，科技与速度所带来的体验。就像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劳作数日，或许仍抵不上联合收割机庞大的身躯。自行车终究是走出了我的视野，在阴暗的角落生了锈落了灰。每一个夜晚，当我为电动车插上插头，它是否也会在一旁黯然神伤，我不得而知。

再后来，我考出了驾照，生平第一次坐在了驾驶座上。若将二轮的单车电动车比作骏马，那么四轮的汽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雄狮了。插上钥匙之后发动机的轰鸣声，好比那假寐的雄狮，在清晨的第一声嘶吼。看着街上的行人与车辆，我的思想似乎猛地膨胀，充斥在车身的各个角落，就如庄周梦蝶般。骑行化作了一场奔跑，我的思想在看不见尽头的柏油路上飞驰，身边的行人与单车都变得比平日里小了不少，令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看到火热的太阳照在车身，反射出晃眼的光亮，车胎卷起小石子，擦过车身，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轻踩油门，思绪仍在不断奔腾，恍惚中，我的脚尖微微发酸，额头也冒出了汗，好似我第一日骑上单车出行的场景。过去和现在似乎绕成了一个圈，我拼命地奔跑，抬起头，却看见了我那一日在夕阳下的背影。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于是我回到了家，拖出了在仓库一角积灰的单车，为干瘪的轮胎打满气，擦去灰尘，乘着夜色，开始了新一轮的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