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亚·欧姬芙家的大门
年龄相差24岁,相识31年,住在一起的时间不到4年。20世纪美国最著名的女画家欧姬芙和现代摄影的先驱之一斯蒂格利茨的结合,可谓是艺坛神话。斯蒂格利茨为欧姬芙拍摄的全裸摄影集,曾经引起世人的议论纷纷。而其5000多封书信以其同样的赤裸引人关注。
《我远方的人:乔治亚·欧姬芙和阿尔弗莱德·施蒂格利茨书信选:第一卷,1915-1933》一书,首先令人惊讶的是其庞大的规模。
大开本,字迹密集,超过800页。这自然引出一个问题,欧姬芙是否是经得起推敲的天才,值得如此隆重的、虔诚的对待。
很多人都曾在美术馆、画册里欣赏过她的画。无论主题是沙漠、花卉或牛骨,欧姬芙的画往往只用少数几种颜色,表现形式简单,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早在欧姬芙活着的时候就有了一批狂热的粉丝,他们千里迢迢来到穷乡僻壤新墨西哥州的阿比丘,目的就是为了见欧姬芙一面。然而她希望的是别人离得远远的,不要来打扰。传言,有人来敲门,原来是一群热情的学生。“欧姬芙小姐,我们远道专程来看你。”她立在他们面前,冷冷地说:“好吧,这是我的正面,”然后又转过身去,“这是我的背面。”最后,当着众人的面说:“拜拜!”把门关上。
除了对艺术界的影响,欧姬芙对时尚界的影响也非常大,很多品牌都相继推出了致敬产品:匡威的鞋面曾经印上过具有水彩画质感的大色块花朵图案。雅诗兰黛名为欢沁的香水灵感源于欧姬芙的《白花》和《奇迹之花》。古奇的掌门人也曾从欧姬芙那里汲取抽象的色彩灵感,扎染式的印花正如她笔下大片的花瓣一样。
从某种角度看,欧姬芙是原创性的画家,但是她早期作品中鲜花和天空的纯净繁茂,最终固化,程式化。她声称她的灵感来自大自然,但是她的绘画——极端简洁的形式和接近抽象的风格——也许得益于与特写摄影师保罗·史川德的交往,史川德是施蒂格利茨圈子中的一员,也是欧姬芙的亲密朋友。
当我们想到欧姬芙,最可能想到的是晚年一身黑衣的她,那时候她在新墨西哥州有个农场,经常开着福特A型轿车在红色的山间漫游,汽车后座上安放她的画架和画布。
欧姬芙在世间活了98岁,即使头发花白,她为摄影摆出姿势也绝不害羞。仿佛是实践她的艺术中表达的泛神论精神,欧姬芙本人堪称一个美国的,自然的,开敞的,未经美化的真实典范。
由自然所滋养,不过欧姬芙也受益于阿尔弗雷德·施蒂格利茨的教导,施蒂格利茨是著名的摄影先驱和艺术品商人,他在第五大道上的画廊如今已经成为纽约的圣地,这里也是现代主义在美国扎根的地方。欧姬芙1924年嫁给了他,在此之前他已经为她的作品开了展览,经常以她为模特并把她奉为缪斯。他给她拍了几百张照片,深深迷恋她的私密处,她舒展的手指,雪白的脖颈和帅气的邪恶女巫般的脸庞。
在《我远方的人》中,华盛顿国家美术馆的资深策展人萨拉·格里诺把650封信编成一卷,撇开她的艺术作品不谈,这本书基本上就是一个用最浪漫的手法搭建的爱情故事,这并不是说欧姬芙和斯蒂格利茨完全情投意合,但是隔着几百英里的安全距离,这对夫妻体验到了最真挚的交流。5000多封信件能够保存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这些信大多封存在耶鲁的拜内克图书馆,欧姬芙要求在她死后20年才可以公开(她死于1986年)。
欧姬芙和斯蒂格利茨的故事开始于1915年8月,当时欧姬芙27岁,是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的美术老师。而施蒂格利茨51岁,瘦高个,大胡子,已经是功成名就的文化人物,经常身穿黑色的斗篷在格林威治村里游荡。他们在这一年相遇。当时她去他的画廊看约翰·马丁的展览,随身带着一本他出版的杂志《相机作品》,“我不能开始就告诉你,”关于杂志,她后来写道,“我有多喜欢它——我总是把它放在房间里我能看到的地方。”
她在写给“斯蒂格里茨先生”——一开始她这么称呼他——的信是女孩气的,表现得非常谦逊。到了1916年,她在德克萨斯州阿马里诺南部的遥远大峡谷找到份教师的工作,在此地的信中,她给他讲述当地的天空、月光、平原和凛冽的风。时不时的,她还附上素描和水彩画,总是敏感地声称“画得很糟,也许他们会寄丢了,如果真的丢了我会很高兴”。
欧姬芙很少使用标点,而且拒绝分段。你可以为她辩护说,她是一个画家不是作家。但是这完全说不通,世上并不缺少艺术家写的优美而雄辩的信件,最有名的是梵高写给他弟弟提奥的信。
当时,斯蒂格利茨与一位啤酒商的继承人结婚,婚后他感觉生活暗淡,毫无生机。欧姬芙充满深情的信让他复活了。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一位天才的艺术家,一位抽象画的大胆探索者,不过也有幻想的天真,这在他内心引起一股兴奋的父亲般的感觉。在他眼中,她是“一个伟大的女孩”,他对欧姬芙的爱称包括“我最钟爱的伟大的孩子”。
斯蒂格利茨1864年出生于新泽西州的霍博肯,是一个德国犹太移民的儿子,斯蒂格利茨无疑是美国艺术的功臣,为了让美国艺术现代化,他为本土的天才画家像欧姬芙、亚瑟·德福和马斯登·哈特利等人举办展览,此时的欧洲人还把美国看做一个满是牛群和欢快的土包子的国度。
作为最忧郁的罗密欧,斯蒂格利茨在信中抱怨自己的鼻窦炎和失眠症,他的头疼和紧张的神经。从信中,我们得知:他的咳嗽如此顽固,“会让我的头爆掉”,他的头皮总是痒。他的眼睛像在“燃烧”,他的脚像走在“火上”,因为被沮丧击倒,他渴望每天晚上的“蒸气浴”,以面对失眠的挑战。
这种奇异的书信调情持续了两年,她在信中狂想平原和天空,而他声称自己“卖的都是垃圾,一堆旧货,没有活力”。到了1918年,他最终安排她离开德克萨斯搬到纽约,当欧姬芙到达纽约中央车站的时候,高烧不退,喘息不止。
两人的关系在纽约乔治湖,斯蒂格利茨的夏季别墅里得以升级。那是一个雨夜,后来每到这一天的纪念日,他都前往此地。“8月9日,自从你把你的贞操给我已经11年了,”他在1929年夏季写道,“雷雨交加……我依然看到你的脸庞,甚至完全能感觉到它,——我看到你全身赤裸,盖着毯子躺在地板 —— 像只受伤的鸟,非常可爱。”
这本书信集中也有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密,读者可能会深刻意识到:一个人不知道“绒毛小姐”——他给欧姬芙的生殖器起的爱称,就永远不能理解斯蒂格利茨拍摄的那些照片。在斯蒂格利茨的字典中,“绒毛”的动词形式“拍松”指的就是做爱,一个女人如果她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她的床上功夫就是一个“松软物”。
到了20年代末,斯蒂格利茨陷入了与一位鹿眼的助手(多萝西·诺曼)的爱情事件,当时欧姬芙在新墨西哥州友好的流浪艺术家中待了几个月。“你知道我看重作为艺术家的你,”斯蒂格利茨在狂乱的时刻写道,“别人不看重……我要干你直到死去,你也为此准备好了——你身上再没有比做爱更珍贵的,我也常常这样告诉你。我也应该干到自己死去,也许干到你死去,我也死了,这样更明智。”
与斯蒂格利茨坦白自己的伤口不同,欧姬芙并没放下铠甲。在信中,她既不分析也不反省自己,这虽然令人失望,但她也提醒了我们,一个拒绝透露,守口如瓶的女人也自有其魅力。
并非只有斯蒂格利茨一个人把欧姬芙的艺术看做生殖器。自20年代开始,她画的那些花朵,那些有着幽暗的中心和肉体褶皱一般的花瓣的花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性的生殖器。每次采访者问是否作品中有性的暗示,欧姬芙总是否认。她说,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画我的画,我画我的花,那些想法只是反映了看画者的思想。无可置疑,她有否认一切的权利。
今天我们仍然能看到《蓝线》这幅欧姬芙的名画。斯蒂格利茨对画非常迷恋,曾经要求欧姬芙答应他,让这幅画和他一起火葬。不过后来,她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蓝线》今天收藏在大都会博物馆。斯蒂格利茨死于1946年,当时他们还保持着婚姻关系,但是这本书信选到1933年就结束了,真是吊人胃口。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什么?800页的书好像揭露的远比隐藏的多,这就是欧姬芙传说的神秘之处。
文章来源:经济观察报-书评增刊
图片来源:C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