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蔡越坤 A股市场全面注册制后，证监会祭出涉信披违规立案调查“第一拳”。

“蝴蝶的翅膀”从2月21日振起。彼时，央企中国华能旗下的中国华能集团清洁能源技术研究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能清能院”）发出澄清声明，直指钙钛矿“牛股”南京奥联汽车电子电器股份有限公司（300585.SZ，以下简称“奥联电子”）公告披露“部分内容严重失实”。

2月22日上午，奥联电子证券事务部相关人士向记者表示，公司公告内容没有造假，公告内容也都有证据显示。

双方各执一词的核心内容，关乎于一位自然人胥明军——奥联电子在2月13日回复深交所的一份关注函时，提及了胥明军的简历。

华能清能院则声明，公告中胥某简历中有关华能清能院的描述严重不实，胥某不存在“指导华能清能院550×650mm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效率验收达标，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等相关事实。

“打脸”接踵而至。2月22日下午，另外一家企业杭州众能光电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杭州众能光电”）亦公开指出奥联电子公告关于胥明军简历涉及该公司的相关内容有夸大或失实。

经济观察报记者对胥明军简历中的从业履历涉及“众能系”公司等相关各方进行采访求证，发现受访对象“他（胥）在集团没有过任职”“并未在浙江众能光储担任过生产总监”等陈述，与上市公司披露的胥明军简历部分内容有所出入。

在钙钛矿概念被资本市场热炒的当下，上述“组团打假”引起市场广泛关注，奥联电子的股价应声大跌，2月21日-24日股价累计跌幅达41.57%。深交所随即再次下发关注函。

部分奥联电子的投资者建立了微信交流群，交流内容主要为奥联电子牵涉公告内容存在虚假陈述的情况。

2月23日深夜，投资者等来的是一则奥联电子收到证监会立案告知书和调查通知书的公告。

头顶钙钛矿光环而股价飞升的奥联电子，正滑落向信披造假与监管调查的旋涡中。

“祸起”钙钛矿投资公告

2月23日深夜，奥联电子公告称，于2023年2月23日收到中国证监会下发的《立案告知书》（证监立案字0102023001号）和《调查通知书》（证监调查字0102023061号），因公司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证监会决定对公司立案调查。

这是2月17日全面注册制落地后，首家因信披违规而遭立案调查的上市公司。

奥联电子表示，立案调查期间，公司将积极配合中国证监会的调查工作，并严格按照规定履行信息披露义务。

追溯该桩“打假”事件，要从去年底奥联电子的一份关于子公司钙钛矿投资的公告说起。

2022年12月9日，奥联电子披露《全资子公司签署钙钛矿投资合作协议暨设立公司的公告》，其中指出，全资子公司海南奥联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奥联投资”）近期与自然人胥明军共同出资设立“南京奥联光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奥联光能”）并签署《投资合作协议》，协议约定奥联光能主要从事钙钛矿太阳能电池及其制备装备的研发、生产、制备、销售等。奥联光能注册资本为人民币5,000万元，其中奥联投资以货币方式出资4,750万元，占比95%；胥明军以货币方式出资250万元，占比5%。

据奥联电子官网介绍，该公司是一家以汽车动力控制零部件为核心，同时涉及车身控制系统部件的研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的高新技术企业。公司成立于2001年6月，于2016年12月在深交所创业板首发上市公司。

奥联电子近年业绩表现平平，2019年至2021年，其净利润分别为0.21亿元、0.32亿元、0.34亿元；2022年前三季度，其净利润为0.21亿元，同比下降33.03%，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则亏损0.07亿元。

而其子公司进军的钙钛矿太阳能电池领域，则是资本市场一大热门概念。

根据中邮证券研报内容指出，钙钛矿是具有革命性的新材料。钙钛矿太阳能电池是利用钙钛矿型的有机金属卤化物半导体（具有ABX3的化学通式）作为吸光材料的太阳能电池。钙钛矿电池具有效率上限高、成本低、可叠层、柔性四大优势，是具有革命性的新材料。效率、稳定性为商业化核心因素，正处于快速改善阶段。

奥联电子上述公告发布后，其股价从2022年12月9日的13.94元附近，一路涨至2023年2月10日的42.6元附近，累计涨幅超过200%。

股价飙涨引起了监管部门的关注。2月10日，深交所对奥联电子发出关注函，要求详细说明公司拟从事钙钛矿太阳能电池研发制造相关领域的背景，与公司业务是否具有协同性，以及结合公司相关技术、资金、资质，胥明军的履历、背景、既往工作研究成果等，详细说明奥联光能从事相关业务的方式、方法及可行性。

奥联电子2月13日回函称，近年来，我国传统汽车产销整体呈现疲软态势，对公司整体收入规模有明显的压制；此外受到上游芯片缺货、疫情反复、原材料大幅上涨等因素影响，公司盈利能力也有所下滑。而推动钙钛矿光伏产业化发展，形成钙钛矿电池、装备业务和传统主营业务之间一定的协同性。

回函中披露胥明军的简历为：2018年前，军工/科技型企业从业经历；2020年5月至2022年3月，杭州众能光电科技有限公司，顾问；2022年1月至2022年9月，无锡众能光储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2022年3月至2022年9月，浙江众能光储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生产总监。此外，胥明军指导完成华能清能院550×650mm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工艺设备设计，指导华能清能院550×650mm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效率验收达标，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

正是这份回函中关于胥明军的表述内容，引起了华能清能院、杭州众能光电等公开“打假”。

“组团打假”

第一家“打假”奥联电子信披的是央企中国华能旗下的中国华能清能院。

2月21日，华能清能院在其官方微信公众号上发布《关于针对奥联电子发布失实公告的澄清声明》（以下简称“声明”）指出，公司与奥联电子无任何合作协议、技术交流和业务往来。

华能清能院表示，奥联电子公告中胥某简历中有关华能清能院的描述严重不实。胥某未曾受邀到访华能清能院，也未曾参与华能清能院钙钛矿中试线的任何设备调试和工艺研究，本公司与其个人亦无任何业务往来。胥某不存在“指导华能清能院550×650mm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效率验收达标，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等相关事实，且文中“16.8%”的认证效率数据为杜撰数据，与本公司认证数据不符。

公开信息显示，华能清能院于2010年建院，是华能集团公司直属的清洁能源技术研发机构，其中华能集团公司控股90%，西安热工研究院有限公司占股10%。清能院主要从事煤基清洁发电和转化、可再生能源发电、污染物及温室气体减排等领域的技术研发、技术转让、技术服务、关键设备研制和工程实施。

针对奥联电子的该行为，华能清能院表示，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记者多次拨打华能清能院披露的联系方式，截至发稿未获得接通。

华能清能院发声之后，对于奥联电子信披的“打假”接连而至。

2月22日下午，杭州众能光电也发布“关于针对奥联电子发布失实公告的澄清声明”称：鉴于奥联电子公开披露的《关注函回复》内容涉及本公司，且内容部分失实，对本公司产生极为不良之影响。公司保留追究相关方法律责任的权利。

杭州众能光电提出，《关注函回复》涉及的胥明军主要业绩内容有夸大或失实，胥明军在本公司的工作时间为2021年2月-2021年12月（共计11个月），而非《关注函回复》所述2020年5月-2022年3月；同时，以列表形式呈现出6条胥明军多项业绩涉及该公司的回函中表述与“实际情况”对比。

经济观察报记者就前述胥明军简历中“2022年3月至2022年9月，浙江众能光储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生产总监。”的内容向该浙江众能光储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求证，对方回复表示：集团压根就没生产，只做管理型职能，他（胥）在集团没有过任职。

前述胥明军简历中有“2022年1月至2022年9月，无锡众能光储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相关履历内容。据记者了解，有传言称奥联电子挖走了无锡众能光储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无锡众能光储”）团队成员。

记者就此向无锡众能光储一位咸姓高管采访，该高管回复表示，“胥明军是被辞退的，公司也没有任何人被挖走，公司在辞退胥以后进展更加顺利。”

根据天眼查信息，奥联电子第一大股东为广西瑞盈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股权穿透后，实际控制方为盈科创新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盈科资本”）。据其官网介绍，盈科资本是由国有资本持股30%股权的混合所有制资产管理公司，位列中资创业投资机构6强，资产管理规模近500亿元，受托管理资金90%来自金融机构、国有企业等大型机构LP。

2月24日，记者就前述传言拨打盈科资本官网披露联系方式采访，对方回复表示，以上市公司公告为准，对于传言并不知情。

奥联电子回应

对于华能清能院的澄清“声明”，经济观察报记者2月22日向奥联电子证券事务部相关人士采访，对方回复表示，公司披露内容是没有问题的，并没有造假。而且公告内容也都有证据显示，后续看双方提交的证据为准，公司也会按时回复深交所的关注函。

对于澄清“声明”对于公司投资项目的影响，该人士表示，目前来说是没有影响的，项目是正常在推进。

记者问询该人士关于华能清能院发澄清“声明”是否提前与公司进行过沟通，上述奥联电子人士回复表示“并不清楚”。

关于与华能清能院往来情况，胥明军在2月21日回复媒体时表示，“当时我在公司担任顾问，会进行一些思路上的指导和安排，当然是下面实验室负责研发的人员具体落实。”胥明军称，自己并不想介入口水战中，只是想从个人角度做个澄清。

　　2月21日，深交所再次下发关注函。要求奥联电子核实说明胥明军是否参与华能清能院钙钛矿相关设备调试和工艺研究，如是，请说明其在华能清能院承担的具体工作内容，工作时间，“指导完成”华能清能院相关工艺设备设计及验收的具体体现；核实说明“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的具体含义，计算方法、来源及依据，上述表述是否客观、谨慎。

奥联电子发布《关于对深圳证券交易所关注函回复的公告》表示，公司目前正在对相关情况进行核实。此外，公司因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正处于被中国证监会立案调查阶段。后续待相关情况核查清晰后公司将进行补充披露。

针对公司股票异常波动情况，2月23日深夜，奥联电子也发布了《关于公司股价异动的公告》指出，公司目前的经营情况及内外部经营环境未发生重大变化。公司、控股股东及实际控制人、持有5%以上股份的股东不存在关于公司应披露而未披露的重大事项，或处于筹划阶段的重大事项等。

值得关注的是，深交所在上述关注函中称，公开信息显示，胥明军从2015年6月至今，担任西安天鹰防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鹰防务”）法定代表人，持股比例为20.1%。有媒体报道称，天鹰防务近年来涉及多起知识产权、劳动争议诉讼，曾于2018年申请破产。请进一步核实说明胥明军的履历、背景、既往工作研究成果及其钙钛矿电池研发生产相关技术来源，是否存在竞业禁止的情况。

天眼查信息显示，天鹰防务注册地址为“陕西省西安市高新区唐延路25号银河新坐标 A座 12层 1204号Y028”。

2月23日，记者前往该地址发现，这里为一家名为“美霖众创”的众创空间。“美霖众创”前台工作人员表示，天鹰防务只是注册地址在这里，但是实际办公地址并不在这里。

面临投资者索赔

奥联电子信披遭华能清能院等接连“打假”之后，股价也从2月21日开始连续3个交易日暴跌超33%。

从两个月内股价暴涨超200%，到4个交易日暴跌逾四成，部分持有奥联电子的投资者们也无法淡定。2月21日下午开始，一些投资者相继组建多个奥联电子微信交流群，有部分投资者质疑上市公司虚假陈述，并开始讨论向奥联电子索赔。

在深交所互动易平台上，有投资者发问奥联电子：“请问贵公司对于回复函中的数据涉及到造假的问题，是否属实，是否存在发布不实信息误导股民投资的行为，中国华能的公告是否属实，请予以答复。”也有投资者提出：“今天提到的胥明军是否已经核实人员身份信息？是否参与指导之前众能设计工作？”截至2月23日，上述提问尚未被解答。

上海兰迪律师事务马佳认为，奥联电子极有可能已经构成虚假陈述。

马佳表示，我国《证券法》第七十八条规定：“信息披露义务人披露的信息，应当真实、准确、完整，简明清晰，通俗易懂，不得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证券市场虚假陈述侵权民事赔偿案件的若干规定》第四条载明：“虚假记载，是指信息披露义务人披露的信息中对相关财务数据进行重大不实记载，或者对其他重要信息作出与真实情况不符的描述。”

马佳称，钙钛矿电池相关业务是奥联电子公司业绩的重要增长点，与其股价大幅上涨密切相关，也是广大股票投资者决定买入奥联电子股票的重要考量因素，且奥联电子股价的大幅波动也符合《若干规定》第十条规定的“虚假陈述的实施、揭露或者更正导致相关证券的交易价格或者交易量产生明显的变化”的情形，因此《关注函回复》中涉及钙钛矿电池的内容具有重大性，若奥联电子在《关注函回复》中记载的上述信息确为不实记载，则极有可能构成虚假陈述。

投资者们的“怒火”也烧向了此前将奥联电子作为“黑马”力荐的卖方首席。

中信建投机械行业吕娟团队在2月1日发表一篇《奥联电子首次覆盖：战略布局钙钛矿领域，电池组件+装备打造新增长曲线》研报。研报中对胥明军形容为，“团队负责人在钙钛矿领域产业经验丰富。”

中信建投相关人士2月23日对经济观察报回复表示，吕娟团队研究报告内容中关于胥明军的简历来源引起奥联电子的公告，是合法合规的。

马佳律师认为，仅就目前公开的信息来看，在本次奥联电子风波中，不能完全排除分析师吕娟被处罚并承担相应赔偿责任的可能性。证券分析师进行股票推荐系职务行为，吕娟及中信建投是否构成共同侵权人，是否构成误导性陈述，均有待证监会等监管机构进一步调查确定。

一位A股风控管理专家分析认为，奥联电子在深交所关注函的回复内容被连续打假，如情况查实上市公司存在不实陈述，极大概率会遇到投资者索赔。但在监管对案子定性之前，法院也不会随意下判决文书，可能存在和解的空间。对于中介机构而言，在服务上市公司的同时，也承担尽调的职责。但没有参与到审核相关数据及文件的过程中，仅仅是引用数据，应该不构成违法违规行为承担连带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