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峰×邱华栋×刘景地×陈方勇/对谈
宋馥李 段贺佳/整理
5月28日,在丽泽商务区平安幸福中心48层的制高点,首开书院首座分院——首开书院·君礼书房正式揭幕,一场名为“礼著北京传新境”的内城文化论坛同步举行。
首开书院·君礼书房正式揭幕
本次论坛以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当代作家邱华栋所著的《北京传》为主要文化线索,邀请北京大学教授唐晓峰、原东城区住建委副主任刘景地、中国城市更新论坛秘书长陈方勇等北京史地大家俯瞰北京、解码内城,梳理北京内城的文化底蕴和价值。论坛由清华同衡人文与创意城市研究所所长崔利民主持。
在对话环节,几位嘉宾奉献了一场对北京城历史的深度回溯。
崔利民:今天我们在丽泽商务区展开这场对话,我想请各位老师首先谈一谈从古至今的北京历史地理。
唐晓峰:刚才听了邱华栋先生讲《北京传》这本书,我是很有感触的,因为我的老师侯仁之先生在年轻时看了埃及的《尼罗河传》,马上想到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写一个“黄河传”,后来虽然这个名字没有用,但他组织编了一个《黄河文化》,但还没有把“黄河传”的想法表达出来。而邱先生是从一个作家的角度研究北京城,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他把北京城定位成一个活的生命体,是一个复杂的生命的过程。
《北京传》
邱华栋 /著
十月文化 |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0年12月
从这个视角再来看这个城市,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对象,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物质载体,它有漫长的生命史,我觉得这个角度非常新颖。另外,他写书的时候,特地到北京所有的制高点(包括这里)俯瞰北京城。这个视角我也觉得非常新颖。一个人选择这样来看北京,我觉得他一定有新的体会、新的发现、新的感受。
主持人说我们要从历史谈起,首先“丽泽”这个名字是一个很有历史深度和文化含量的名称,这个名字属于金中都,而金中都是北京真正的根儿。
我们今天讲北京城有3000年的建城史,有870年的建都史。金中都在北京这3000年的历史占了2000年,元明清以后的北京城,到现在才有八九百年。所以说,今天我们在北京城真正的“根”的位置上,谈对于北京城的认识与反思,意义就非常大。
金代时,当这座城市忽然间被提升为都城之后,对我们现在所在的地区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和带动作用。今天北京郊区的水系交通体系和郊区文化设施的建设,大都是在金中都的时候被改造和创建出来的——其中就有后来成为文化遗产的运河体系。蒙古人来了之后,实际上是继承了这里的地理基础,包括交通、水系,只不过是把城市的位置移动了一下,所以金中都是把一套非常成熟的环境生态体系留给了元大都。再后来的明清北京城,依然是在金中都奠定的基础上来发展建设的。
通惠河作为大运河北边的一段,什么时期开始建设的?金代。我们非常熟悉的卢沟桥,什么时候建设的?还是金代。
《尼罗河传: 一条河的传奇(共二册)》
[德] 埃米尔·路德维希 /著
赵台安 赵振尧 /译
辽宁教育出版社
1997年3月
北京地区原来的条件不充分,但从唐代的军事重镇转成了辽金时期的政治城市之后,就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800多年的建都史,金中都是都城的起头。但可惜的是,很多年来,金中都变成郊区,原来的城墙和建筑都消失了,金中都也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了,这是非常大的遗憾。
今天我们返回金中都,再次举起了这面文化旗帜,对我们寻找北京城的文脉,反思北京城的历史的非常有意义。
崔利民:我知道刘景地老师一直在做北京的名城保护,金中都也是名城保护重要的对象,请刘老师讲讲城市保护和遗产保护的事情。
刘景地:今天既然在君礼书房,还是要从书说起。邱老师的大作,我是听完了,这本书是从中国尊说起,用最接近现实生活的语言来给我们讲述了北京的历史,非常新颖,希望大家能够读一读、听一听。
我在基层做名城保护工作,更多地从实践角度去说一说。做名城工作以来,和首开的联系特别多。刚才我看到一句话叫“一部首开史,半座北京城”,我觉得半座还不止。我们在做文物修缮时,尽管中标单位不同,但施工现场的匠人许多是首开的,因为咱匠人多,走到哪儿都能看到首开人的身影。
有一本书叫《中轴线上的首开人》,读来非常亲切。我觉得首开有这么几个特质:一个是资源禀赋,首开管理、经营、修缮和修建的古建及历史建筑太多了,使得它在北京名城保护、城市更新和城市复兴当中,具有重要地位,发挥着其他企业没法相比的作用。北京话叫“吃过见过”。
再一个是人才优势,许多匠人都在首开。我在文博界干了一段儿,特别佩服匠人出身的专家,比如故宫的王仲杰、李永革,咱们的马炳坚、刘大可等等,都是匠人出身,所以首开人才济济。只要北京老城在,首开有干不完的活儿。
第三,在城市更新当中,首开应大有作为。对于城市更新,在邱老师的著作当中,我印象很深的一句话是:“城市是一个生命体,就像一个人,是人就有生老病死。”城市的有机更新就是有机生长,生长就要有变化。
我记得唐老师曾给《巴黎城记》做序,序的名称就叫《创造性的破坏:巴黎的现代性空间》。我们现在看到的巴黎,是拆了大量中世纪建筑后的一个新的空间,可是我们还很陶醉。所以城市是为人而生的,为人服务的,它必然要变,但我们现在倡导有机更新。打个可能不恰当的比喻,历史街区的更新,就像一个人的生长:儿子要像父亲,但他不是父亲;在孙子身上,也能看到他爷爷的影子。在老城的历史街区中,文化遗产、空间格局、胡同肌理是基因,这些不能变,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大量更新类建筑和与风貌不协调建筑,并不都是传统院落和历史建筑,这些不可能不变化,不可能不去更新。这次新的《名城保护条例》和《城市更新条例》,很明确地提出了“保护性修缮”和“恢复性修建”,我觉得该保则保,该修则修,该建一定要建。
《巴黎城记: 现代性之都的诞生》
[美]大卫·哈维(David Harvey)/著
黄煜文 /译
理想国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年12月
崔利民:下面请陈方勇老师从城市更新的角度谈一谈。
陈方勇:我对刘老师讲的特别有感触,其实几位老师在讲的时候,我就想到一本60年前的书——《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讲的就是美国建国几百年的历史,很多城市出现的兴衰变化。
刚才唐老师说北京有3000年的建城史,还在生生不息、继续壮大,这就跟城市更新相关。如果这个城市一直固守在它原来的定位,慢慢就会失去它的价值。如果说只有保,只有守,没有更,没有新,就没有像唐老师说的创造性的破坏,城市不可能生生不息。其实那不叫破坏,那是不破不立。
《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纪念版)》
[美]简·雅各布斯 /著
金衡山 /译
译林出版社
2006年8月
我们知道北京建城的历史很早,从北京有人的时候开始算起,到现在北京城的形成,我印象深刻的有四个历史阶段:
首先是明朝,明朝有个说法是“天子守国门”,首都跟边境在一起,皇帝在这边来守国门,之前历朝历代,首都是在天下之中,一定要远离边关。但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明朝把国都选在了北京,这是原来历史上所有王朝都没有的。
其次是清朝,以前长城是中国的边界,而汉人跟少数民族永远都有纷争。清朝真正把长城变成内城,把北京变成天下之中,让北方跟南方融为一体,这时候的北京不再是汉人的国都,而是中华民族的国都。
再往下是民国时期,五四运动是在北京发生的,北京诞生了诸多思想萌芽,五四时期相当于孔子生活的春秋时期,是中国人思想最活跃的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的北京,涌现了很多的大家,他们的一些思想影响至今。
新中国的建立后,北京首先成为政治中心,然后又承担了很多角色。有人会说北方经济现在就北京一家独大,因为跟南方相比,这个城市又有政治,又有文化,又有科技,又有经济。所以现在要疏解一些,弱化经济功能。但是我认为中国经历过建国后那个“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时期,因为你的科技人才聚集在这里,其实必然会发生这些事情。
我是1991年上大学来的北京,现在48岁,大部分时间在北京生活,见证了它的很多变化。期间我也去了很多城市,最喜欢的还是这里。北京有一种特质,让人离不开,这就是“文化之魂”,这是北京这个城市最有魅力的一点。“文化之魂”会决定一个人是“留”还是“流”,会让人愿意跟这个城市一起成长。
邱华栋:唐老师刘老师和陈老师的发言,对我的启发特别大,我们都是热爱这座城市的人,才从我们的专业出发来进行创造性的工作。
就我个人来讲,未来我也要让《北京传》变成一个生长性的书写,我最早想写《北京传》,是因为我看了一本书叫《伦敦传》,是英国作家阿克罗伊德先生写的,有80万字,2016年由译林出版社出版。我看到那个书心里有点不服,他是一个文学家写伦敦的城市传记。
因为我的精力有限,对《北京传》的写作也不是说多么满意,它就是一个给大众的、给对北京感兴趣的中国人写的书——“一册在手北京不愁”,能让人知道北京3000年的时间空间的演变,不是给唐先生刘先生和陈先生这样的专业人士写的,说实话最早是想写一个80万字的、把读者砸晕的书,后来发现不行,只好减一减。
现在就坚定了一个想法,再过些年,我一定写一本更厚重的《北京传》,这是我今天最重要的一个体会。
崔利民:在北京这么一个有厚重历史的地段建造丽泽商务区的文化高地,我们应当如何体现传承发展,展示我们首开这种文化名片?
邱华栋:5月24号,我们带了100多个作家在湖南的岳麓书院搞一个活动,岳麓书院是千年书院,我们首开书院君礼书房是2023年诞生的,是最新的书院吧,从岳麓书院到首开书院,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在北京这个地方,怎么样能够继承中华文化的文脉?怎么能够开出新花?这是一个极好的历史的契机。
陈方勇:其实就一句话,“这里是北京”。关于丽泽,我曾经和很多人讨论过,丽泽未来的对手是谁?有人说是通州,有人说是雄安,有人说是望京……甚至说可能首钢园那一片。刚才唐老师已经说了,这里是北京城的原点,丽泽就做好一件事,把北京的文化的“魂”留住,让大家觉得这里才是真正的北京。尤其是丽泽商务区和金融街一脉相承,如果这两个区域能够互相打通,互相承接,就一定是北京的金融心脏。而它们是和、是分还是对抗,完全在乎人。首开在里面有这么高的定位,对丽泽我是很有信心的。
刘景地:在两个月之内,能做到从书院到书房,我觉得这个区域的文化底蕴很深,它明显是这个商务区的一个文化客厅。我觉得这个空间将来可以就名城保护、城市更新、城市复兴等课题多组织活动,让活动带给它新的生命力,我对此寄予希望。
唐晓峰:今天我们四个人都在不同的领域,但大家都在关怀北京城,一起在聊北京城,这个特殊的组合形式,我觉得可以保持下去。因为北京城不是一个方面可以说清楚的,面对北京城,我们该说的话非常多,方方面面的人来一起交流,我觉得特别好。
首开集团在很多关键的地方,都在建设这样的文化中心,就像下围棋一样,在空间地理上多点布局。那就有了一个条件,在今天这个地方,我们可以集中讨论金中都,把它的文化、历史、冲突给聊透了,我觉得这是一个优势,在其他任何地方讲金中都,都比不上这里,这里是这种情感汇聚的原点。
再比如说,景山东边的街区,原来是京师大学堂的地盘,首开正好在负责那里的街区更新,这就碰在一起了,这又会是一个很好的案例,京师大学堂的历史是怎么回事,本身也很有意思。
再比如说南城的香厂街区,民国时期那里曾经是北京城人气最旺的地方,有东方饭店、新世界娱乐中心,那里曾聚集了外国咖啡馆、西餐厅,是北京最热闹的街区,还聚集了众多外国的舞蹈家演出。
这个区域,曾经发生过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陈独秀在新世界商场的楼上向下散发传单,结果被抓了。李大钊和一些左派人士成功营救陈独秀之后,要把陈独秀转移出北京,怎么做的呢?李大钊化装成赶车人,陈独秀化装成商人,拉着一辆简陋的小车,李大钊送陈独秀出城。就是在这辆小车上,在北京的郊外,两个人商定成立中国共产党。这件事情的意义之大,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给它定量了。在新建的中国共产党党史展览馆里,有一幅巨大的油画,高高的悬挂在展览大厅,就是这个场景。
所以我想,正是因为香厂区这样的街区特点带来的人气,才引导出历史大事件,它的历史贡献就像景山街区的京师大学堂一样。为什么说是街区的贡献呢?因为京师大学堂里,有大面积的操场,有大空间的礼堂,这样的空间,在传统的北京城里是没有的——皇帝有,可老百姓没有。一旦在北京大学的学校里,有了这样的空间,就会让那些一样年纪、一样思想、一样热血沸腾的学生在操场上、在大礼堂里、聚集,因此产生学生运动,因此产生五四运动,这又是街区的历史贡献。
北京城诸如此类的街区还有很多,如果我们把每个街区的历史特点都谈透了,是很厉害的一件事。而首开有这个条件,就像围棋布点一样,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吸引人、也很幸运的前景。
(文章发表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