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现场的考古重现:访哈民遗址|访古

文博时空2023-11-08 08:20

文博时空 作者 翟德芳 从赤峰北上通辽,路上要经过两个重要遗址——哈民和南宝力皋吐。两个遗址据说都很有意思,但因为南宝力皋图更远,所以我先赶往南宝,看完南宝,又赶往哈民。按我的时间计算,一个下午看两个遗址公园完全来得及,但不料赶到哈民时,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他们正常的下班时间应该是四点半,但因为是淡季,所以四点前人都走了。没有现场看到,我很感沮丧,但好在这个遗址是我大学时的学兄、七七考古班的朱永刚教授主持的,他介绍我使用哈民遗址公园官网的图片,我才能够完成此文。

哈民遗址概说

哈民遗址位于通辽市科左中旗舍伯吐镇东南,距通辽市区约 50 公里。遗址介于西辽河及其支流新开河之间,地处西辽河平原东部、科尔沁沙地腹地,平面呈不规则椭圆形。2010 年 5 月至 9 月,为配合通(辽)--霍(林河)铁路复线建设,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会同通辽市科左中旗文物管理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对铁路沿线进行文物调查,发现该遗址正在被盗掘,此后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对哈民遗址进行了有计划的大规模考古发掘工作。

哈民考古遗址已探明的核心区面积 17 万平方米。目前已经发掘面积 8200 平方米,清理出距今约 5500 到 5000 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房址 81 座、灰坑 61 座、墓葬 14 座、环壕 2 条、人骨遗骸 186 具,出土陶器、玉器、石器、骨角蚌器等珍贵文物 2000 多件。

哈民遗址发掘情况

这一遗址是中国考古工作中首次在北纬 43 度以北地区发掘的大型史前聚落遗址,其规模之大、保存之完好、出土文物之丰富、遗迹现象之震撼,在世界史前考古中也是极为罕见的。该遗址的发掘,为了解和研究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科尔沁地区的社会形态、经济生活、宗教习俗、建筑技术、生产方式、制陶工艺等提供了鲜活的实证,是一座惊人的史前文明宝藏。2011 年,该遗址被国家文物局评为“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被中国社会科学院评为“全国六大考古新发现”。

令人惊骇的死亡现场

哈民遗址的房屋居址是成排或成组分布的,有规整统一的空间布局,属于完整的史前聚落形态。与其他遗址不同的是,哈民遗址的房址内发现了大量凌乱堆弃的非正常死亡人类遗骸。比如 2012 年前清理的 54 座房址中,就有 8 座的居住面上发现人骨,特别是其中一座(F 40)面积仅 18 平方米的房址内就发现了 97 具人骨遗骸,人骨层层叠压,有的部位多达三层,看来惊心动魄。此外,在清理的木质结构的坍塌房址内,多有人骨遗骸,F 32 的人骨达 13 例。这些房屋多经火烧,似乎是因火而放弃的。

哈民遗址 F 40 中的 97 具人骨遗骸

这些人骨有成年人也有儿童,有男也有女。按哈民遗址的规模和居住人群的数量,这类人骨所显示的人口死亡率是太高了!另外,哈民遗址是发现有真正的墓葬的。这类墓葬都有墓圹。6 号墓葬为圆形土坑竖穴墓,其余的均为长方形土坑竖穴墓,墓穴较浅。6 号墓葬为三人仰身屈肢葬,余下墓葬都是单人仰身叠肢葬。而在出土人骨的房址都是住人的,伴随着这些死者的,还有日常生活用品以及成套的工具与装饰品,结合这些人骨的位置、姿态以及死亡年龄段,考古学家推断聚落内的死者是一场突然降临灾难的牺牲品,而非正常死亡;且这场灾难是在短时间内发生的,房址内保存的人骨应为同一时期的遗骸。

哈民遗址 M 12,人骨属于正常埋葬

灾难原因的追索

明确了是灾变,那么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让这个大型聚落快速败亡了呢?研究者首先排除了战争。因为如果是战争,势必会有大量的人骨创伤,如砍痕、断痕、裂痕等,但哈民人骨的骨骼上并没有发现明显创伤,这就排除了战争杀戮造成的死亡。

哈民遗址出土的石壶

其次是洪水、地震等自然灾害。哈民遗址地处比较平坦的沙坡地,且距离河道甚远,气候相对干旱,发生大地震、大洪水等毁灭性自然灾害的可能性不大,发掘中也未见淤土、水渍以及洪水裹挟的堆积物,未见因地震而形成的断裂、移动等地层变化,所以也可以排除这类原因。

第三种是火灾。遗址中的房屋确有过火现象,但考察当时的房屋建筑,不可能这么多的人、并且有那么多的壮年人同时被大火堵在屋内,或者说在火起时,这些人其实已经失去了逃生能力。

排除了这几种可能,造成哈民人大批死亡的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是瘟疫了。哈民的幼儿和少年个体死亡率分别为 12.5 %和 11.5 %,是灾难来临时的主要受难群体,在一个方面说明了未成年人免疫力较低,更容易受到传染病或瘟疫的侵害,从而证明哈民人极可能是由于瘟疫而惨遭灭顶之灾。

对于 97 具白骨为何会在堆叠在同一个房间,合理的解释是:瘟疫来势汹汹,哈民先民有可能发现了疾病的可怕的传染性,因而将染病的人聚集在此进行隔离,但由于找不到治疗方法,这些隔离病人最终死亡于此;也有可能是病死的人太多,来不及埋葬,只好将他们的尸体集中堆放于此;还有可能是健康的人发觉无法遏制疾病的传播,陷入恐慌,因而放火烧毁了这个聚落,弃之而去,那些染疫的病人哪怕没有死亡,也只能葬身火海。

哈民遗址出土的圆角方形玉器

那么,又是什么瘟疫造成如此巨大的死亡呢?研究者结合遗址内发现的动物骨骼,发现当时人们狩猎食用的动物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各种鼠类,因此高度怀疑当时流行的疫病是鼠疫。

哈民聚落的文化经济状况

在哈民聚落被瘟疫摧毁前,科尔沁地区远非如今的荒凉沙地,而是气候温暖,植被丰茂。5000 多年前,哈民人在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哈民遗址出土的粟、黍、大麻种子和大量的石器与骨器,如石斧、石耜、石磨盘、石磨棒、石镞、石刀,以及骨柄石刃刀、骨匕、骨针、骨锥、骨鱼镖、骨鱼钩等表明,当时的居民种植旱地作物粟和黍,农业已经比较发达,但狩猎和渔捞仍是重要的生存手段。

哈民遗址出土的陶猪

哈民遗址出土的陶器,最主要的器型为带麻点纹的筒形罐、壶、钵、盆,也有少量的丫形器、陶饼、彩陶片等。陶器质地上,绝大多数为砂质陶,还有少量的泥质陶和夹砂陶。泥质红陶见有少量的彩陶片,可见的纹饰有横向条形黑彩纹和弧线对顶三角黑彩纹。尽管哈民遗址出土的陶器、玉器表现出与红山文化有一定的联系,但其陶器组合与纹饰具有自己的显著特征,故此发掘者倾向于将其定名为“哈民文化”。

哈民遗址出土的麻点纹陶盆

哈民的居民已经具备一定的审美情趣, 出土的蚌饰、蚌链等蚌器装饰品表明他们已熟练掌握打磨、钻孔、定型等技术。哈民遗址出土的玉璧、玉璜、玉坠饰等造型精美。面积较大的房址中出土玉器最多,说明当时的哈民人已经有了身份的差别,出现了等级的不同。

哈民遗址出土的双联玉璧

哈民遗址内十几座保存较为完整的木质房屋构架遗迹,再现了新石器时代半地穴式房屋形态和建造模式,在世界范围内的史前聚落遗址中尚属首次发现。其中最大、最完整的 32 号房址,根据清理出的木质构架痕迹的结构和形态,可以复原房屋顶部的架构是梁、柱、檩、椽相结捆绑、咬合而成,梁位于房址中部,四角由承重柱支撑,檩子搭在主梁上,一端接地,一端聚向中间,檩子之间等距铺设椽子。这一发现为复原史前房屋的建筑方式及结构,提供了确凿的实物依据

哈民房址的木结构梁架遗迹

哈民遗址在聚落的周围发现了外壕,其主要功能是防御。内外两条环壕相距约 5 米,北区环壕约为东西长 350 米,南北长 270 米,深约 2 米,呈椭圆形封闭状态。环壕的建设可以抵御其他聚落的进攻和侵扰,可见当时已经有了部落间的争斗。

哈民遗址保护展示馆外景

遗址发掘后,已经在原地建起哈民考古遗址公园。这个公园面积达 15 万平方米,是迄今内蒙古及东北地区面积最大的一处史前村落遗址保护区。在展示馆里,可以近距离参观 5000 多年前的几十座房址遗址、房屋结构, 想象哈民先民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良好的环境和规整的聚落,给了他们幸福的保障。然而,灾难突如其来,这处聚落遭遇灭顶之灾,渐渐被荒野湮没,直到几千年后,才由考古学者发掘出来,并探求其灭绝的原因。

图片 | 翟德芳

排版 | 小谢

设计 | 子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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