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的坪山文学大课

胡洪侠夜书房2023-11-28 10:38

烛光,长桌,晚宴,老师,学生。什么场面?哈利·波特吗?No。这样的场面就发生在前几天的深圳坪山,就在位于坪山的深圳实验学校高中园。参加晚宴的老师是谁?毕飞宇。

对,长桌的这边坐着毕飞宇,还有校长,还有坪山的文化管理者,还有我,另外一侧,坐着来和毕老师一起晚餐的学生。其实,我们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偷偷说一句:学校食堂里的饭菜,吃起来也不用花多大心思。那几位学生没心思,是因为他们知道,晚宴结束后,在他们高中园的崇文大礼堂,一场八百人参加的毕飞宇文学大课就要开讲。可是他们没有得到听课机会,只得到了和毕老师吃饭的机会,于是每个人都带来一肚子问题,要和毕老师交流。毕飞宇边吃边回答,估计把问题都当成下饭的菜了。

我也是没有心思吃饭,而是处在“惊魂未定”之中。我知道这场“和坪山一起文学”活动,属于坪山区近来大力倡导的“文体进四区”,我也知道这“四区”包括校区、园区、厂区、社区。可是,我实在没有想到,坪山竟然有一个如此之大的校区。本来说好的,我陪毕老师乘车前来,和我的同事们还有校长等人在正门会合。下车位置、摄像机位、鲜花礼仪、握手地点统统都准备好了。然而,演砸了!我们来到高中园的正门,发现一个人没有。问保安,这是正门吗?保安说,是啊。我说怎么没人接我们呢?保安说,是毕飞宇老师吧。我说,那不是吗,如假包换。保安说,约的是哪个正门?我傻了。你们有几个正门?他说,三、四个呢。我们是高中园啊,有三所高中啊,每所高中都有正门啊。校长应该是在总正门吧。唉,如此一来二去,原来的安排全部作废,我们只能随机应变领着毕老师逛图书馆,参观校园。一路上不断有学生喊:毕飞宇,我们爱你!这词肯定是准备好在大礼堂喊的,学生们和毕老师不期而遇,打了个遭遇战,准备好的词都提前用上了。

那天毕飞宇的文学大课由我主持。开场时我卖了个关子,说今晚还会有一个神秘嘉宾光临。全场哄笑,估计是走漏了风声,神秘程度大打折扣了。等我们的神秘嘉宾——著名学者、坪山图书馆馆长周国平出现时,全场照样掌声雷动。这样的燃情掌声一晚上爆发了很多次了,都在我预料之中。不过,还是出现了我预料之外的一幕:毕飞宇非要立刻和周国平先握一下手,因为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坪山!

周国平刚刚结束了他在坪山比亚迪厂区的哲学大课,然后匆匆赶到校区,参加我们这堂文学大课。毕飞宇、周国平在坪山“首次会晤”,一个讲哲学,一个讲文学,好像他们是在大学校园里相遇似的。这就要说到坪山这两年的一个变化:坪山正在变成一个全域大课堂!

那么,那天毕飞宇都讲了些什么?

关于生活与文学

毕飞宇:小时候我碰到一个成语,“一诺千金”,不知何解,就去问我父亲。我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他觉得有责任给儿子解释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于是说,“诺”很简单,就是“嗯呐”,就是答应了一件事情。“千金”也不是一千两黄金,它表示极高的价值。父亲告诉我,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这是这个世界做人的最高价值之一。我父亲跟我讲解这个词的时候,你说他是在讲人生,还是讲汉语,还是讲文学?文学其实不是说一句“语言艺术”那么简单,它既是生活,也是文学。

关于《红楼梦》

毕飞宇:我读的是中文系,在上大学之前没有读过《红楼梦》,读大学期间我也没有读过《红楼梦》。我读《红楼梦》时都已经快40岁了。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一个用汉语说话的人,不读《红楼梦》我对自己没法交代。实际上大学毕业那个暑假我就实在读不下去,但是我必须承认那是最伟大的汉语言小说。如果我们今天晚上的这个对话被高考出卷子的语文老师碰巧看见了,我正式向你们提个请求:可以考孩子们的东西非常多,《红楼梦》可以放一放,也放过我们的孩子们。《红楼梦》确实太难了。但是,各位同学千万别以为你高考的时候把这部书逃过去是你的幸运。不是,因为你们不可能永远16岁、17岁、18岁,你们会和我一样地老去。等你们到40岁、50岁的时候,你们会发现这部书会找到你们。《红楼梦》里有汉语密码的GPS,它一定会在你人到中年的时候精准无误地打击到你的天灵盖。它一定会找到你,然后让你看完这本书,然后让你了解书中那么多的人物,然后让你看见书里面那么多的人物关系里所呈现出来的情感模式和情感方式。你必须读这本书,你不读这本书你一定不知道何为中国人。所以,这本书会等你的。我只是告诉你们不要着急,你们一定会看的,一定会爱这本书的。那个时候你们一定不再是青葱少年,你们已经长大了,你们也会体会到《红楼梦》里面那么复杂的情感模式和情感方式。(胡洪侠:我来“翻译”一下毕老师这番话:如果仅仅为了高考,不读《红楼梦》也罢。如果作为一个中国人,想好好地活一辈子,做一个真正合格的中国人,一定要读《红楼梦》。毕飞宇:我就是这个意思。

关于提问题

毕飞宇:各位同学抢提问题的方式,许许多多的手举起来,这对我来讲是非常高兴的事情。我走过了诸多的中学,发现一个问题:孩子们怕提问题。孩子只要渴望提问题,一定是好孩子,孩子的环境一定是好的。所以这个学校是值得我致敬的。孩子们提的问题非常好,语句都很短。有的时候我们会碰到一些提问的人,他能把提问弄成一次演讲。今天没有这样的,差不多两三句话就能把问题说清楚了,这是我特别喜欢的。

关于文学理想

一位老师提问:我们的人生还有文学吗?我床头上放了好几本小说,都没有看完。自从我离开大学参加工作之后,我的时间都是比较碎片化的,再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地去看一本书。学生们在晚自习时看的“闲书”也被我没收了。我在想,当以后这些学生像我一样走入到忙忙碌碌的生活之中,他们是不是也会失去他们的文学理想?

毕飞宇:我不太赞成你这个说法,你可能还是把文学理解得有点机械,就好像说毕老师是一个写小说的,他写的东西你放在你的书桌上没有看,你就跟文学远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大家觉得我是一个写小说的,我和文学有关。反过来,如果我现在不写小说,我十年年、二十年不写了,你们说我还是一个作家吗?(众学生:是。)我觉得我是。因为我和文学有关。为什么我和文学有关?因为我的生活方式决定了我是用文学的方式去感受世界,面对生活。哪怕我不写作,我想象的方式也是文学的,情绪的方式是文学的,表达的方式是文学的,对他人的基本态度是文学的,我觉得这样就是永远和文学在一起。反过来说,每天在那里写散文、诗歌、小说,就真地和文学有关吗?不一定的!许多的文学家在那里写作,但那不一定是文学。所以我觉得你的内心有文学,你身边有那么多的书,你所有的话题都是和文学相关的,你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说和文学不相干呢?

胡洪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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