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她们,该怎么办

舒平2023-12-02 18:15

这个冬天,有一首叫《大梦》的歌传唱于网络,歌词如泣如诉,一句又一句“该怎么办”,唱尽了普通人迷惘、艰难的一生,激起了诸多人强烈的情感与情绪共鸣。很难说,如何去解开这个结,我们能做到的,也许只是去看见、去尊重、去理解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不慌张,不悲观,不冷漠,积蓄力量,一起努力,去共同托举理想的人生。

无人在意,那就彼此抱团取暖吧

“人在人里,水在水里,人这一辈子哪能只顾自己。”这句话,来自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乔叶的长篇小说《宝水》,一看到它,王伶俐马上拿出小本子记了下来。她的小本子已经有点脏了,厚厚的一个小本子,巴掌大,她用它记金句、记歌词、记流水账,也写一点类似日记的话。

王伶俐几乎没有朋友,她其实话很少,很不“伶俐”,高峰时期体重接近两百斤,现在瘦了,也有一百八十多斤。她家就在济南,是家里的独生女,90后,家里不算富有,但伶俐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人生第一次重大打击是她上小学三年级时,爸妈离婚,她被爷爷奶奶接了过去,她一直坐在楼梯间里哭,等着爸妈来接她。

很快,爸妈各自有了小家庭,王伶俐一直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性格越来越孤僻,上了三年职高,她早早走入了社会。第一份工作找得很艰难,四处奔波,最后进了一家社区超市当收银员,她觉得还不错,爷爷奶奶那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她领了第一份工资全孝敬了老人。奶奶疼爱地拍着她胖乎乎的手说:“别乱花钱,有钱存起来,将来给你做嫁妆!”她低头不说话,不知道这辈子谁会喜欢她。

工作了两三年,超市里开始引进自动扫码付款机,之前排着长队付款的人群很快拥向了自动扫码付款机,她被迫转岗,去生鲜区负责称菜,她的块头太大,胖墩墩地坐在超市入口,像一个显眼包。一年后,她又一次被调换岗位,这一次是负责分拣、称鸡蛋,一天到晚,一股挥之不去的鸡蛋腥臭味。王伶俐原来称菜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新来的小个子,太瘦小了,手像鸡爪子,王伶俐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中午吃盒饭的时候,超市里的大叔大婶你一嘴我一嘴开玩笑,王伶俐破天荒地主动坐到小个子身边,问她是哪里人,两个人像对上接头暗号一样,很快成了朋友。

王伶俐很高兴,她终于有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一次也没有嘲笑过自己;她天天称鸡蛋,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有一股鸡蛋味,她的朋友一次也没有嫌弃她。她们每天一起吃盒饭,小个子朋友比她还沉默寡言,她后来才知道,小个子朋友相亲又失败了,太瘦骨嶙峋就像太肥胖一样不受欢迎。两个人像两只麻雀、两只蚂蚱,她们活在人群里,却无人在意。

耳边总想起歌曲《大梦》如泣如诉的那一声声“该怎么办”,“十字路口人往往返返,该怎么办?我转个不停赚不到更多的钱,该怎么办?我像部机器不能停歇,该怎么办?太多的错误总在重复,该怎么办?如果生命只是大梦一场,你会怎么办……”

不必慌张,这世间总有治愈人心的地方

“我看到花儿在绽放,我听到鸟儿在歌唱,我看到人们匆匆忙忙,我看到云朵在天上,我听到小河在流淌,我看到人们迷失在路上,该怎么办……”大张伟说,听完《大梦》这首歌的人,如果没有共鸣,心里没有一丝波澜,那他是多么幸运啊!

小郑听《大梦》,听一次哭一次。她是一家“喵星人”宠物店的员工,每天穿着围裙戴着手套,给一只一只小猫咪喂食换水、打扫卫生,有客人来了,要负责给客人介绍猫咪品种、喂养方法,有的猫咪可爱黏人,有的猫咪高冷不搭理人,要帮它们找到有缘分的主人。小郑非常非常爱猫爱狗,她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养过一只白猫一只黄狗,可惜后来都死掉了,她把它们埋葬在老家的一处杨树林里,时常会在心底想起它们。前几年老家拆迁,那片杨树林已经不见了,就连她家里的房子和院子也都消失不见了。

从农村到城里,有人适应得很快很好,也有小郑这样的,恋旧,有乡土情结,慢慢地活成了城市边缘人。小郑做过服务员、售货员、推销员,她干得都不好,挣的钱也不多,一到过年就害怕别人问她是做什么的?挣多少钱?有没有男朋友?农村是回不去了,可要在城市里像一棵树一样扎下根来,又那么难。很多人说,《大梦》不是在唱歌,而是在诉说人生,你的,我的,大家的,都一样迷惘艰难的人生。小郑不太想人生这么复杂深奥的问题,她最痛苦的是怎么才能多挣一点钱,怎么才能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属于她的家?

直到两年前,小郑找到她现在的宠物店工作,她从前迷惘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在这川流不息的城市人群中,她疲惫不堪地寻找人与人之间的链接,寻找一个人可以给她温暖的怀抱,可这个冬天,当寒风四起,她静静地守候在宠物店一隅,忽然感觉到,她其实已经找到了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日复一日地照顾小猫咪,何尝不在一天一天地被它们温暖和治愈?

下午三点半,是宠物店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光,小猫咪们大多在睡觉。三只花斑美短各找各的地盘缩成一团呼呼大睡;两只银渐层小脑袋挨着小脑袋,小尾巴搭着小尾巴,很乖地并排睡在小地毯上,像小糯米团一样把人心都暖化了;布偶睡得很妖娆,头下脚上倒立着,不用担心它们会落枕;一黑一灰两只淘气蓝猫,精力充沛,不睡觉,喜欢绕着睡袋捉迷藏;两只金虎斑猫也一样活泼好动,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嬉戏玩闹;冬天阳光短,小郑要把晒在外面的猫垫猫笼拿回来,进进出出,也会嘘嘘喊小懒猫们起来,黑色德文醒了,瞪着一双灰蓝宝石一样的大眼睛奶凶奶凶的,吸引路人纷纷拍照,这些两三个月大的小明星实在是太受欢迎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小郑变得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听歌的时候,还是会心软地哭,但是内心不再慌张,她会好好照顾小猫,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她不再沉湎于过去,也不再去幻想未来,小猫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孤单。

积蓄力量,总会越来越接近理想的生活

十一月底了,银杏、梧桐、白蜡树的叶子掉了大半,下午五点多,天已经全黑了。室外温度降得很快,连路灯的光都透着寒气。对于大学旁边的这家快递点来说,傍晚是一天中取快递最忙碌的时候,大学生成群结队地过来,把小小的快递点挤得水泄不通。店面太小,大部分的包裹都码在户外货架上。

娟姐穿着长长的棉大衣,戴着厚棉帽,像一个男人一样麻利地分拣快递,整理货架,拆检包装袋,她刚刚四十岁,瘦削的脸上皱纹像刀刻一样深,嘴巴干裂,喝水太少,寒风一吹,像皲裂的干树皮。每天这个点,她都要站在干冷的户外,至少要忙碌到晚上八九点,几个小时下来,再厚的棉大衣也被冻透了,冷、饿、渴、累,晚上回到租住的房子,往五楼爬楼梯,腿都迈不上去。

娟姐每天最奢侈的愿望,是想洗个热水澡再睡觉,实在太累了,又会想,算了算了,“明天吧,明天再洗。”第二天还是累得不想动,头发被帽子捂着,有时候会汗湿,但是不敢取下来,不戴帽子风吹得脑壳疼。真的,一到冬天,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她都不敢想自己有多少毛病,医院就更不敢去,怕查出什么大毛病来,一年到头就白干了。

娟姐的老公是个暴脾气,学生们找不到快递问他,他会不耐烦,娟姐总是好言好语,笑眯眯的,她读的书不多,但是明白一个道理,和气生财。她也体谅老公,这么一大摊子活,一天天地连轴转也累得够呛。他们在农村老家倒是盖了一栋漂亮的楼房,带一个大院子,也是老家第一个买车的,等到过年回去,总是穿戴一新,风风光光的。但是那样的日子是有数的,老家生活舒服,可是没有钱,还得一年一年出来挣钱。

他们的快递点在一所大学校侧门口,每天取快递的老师学生络绎不绝,双十一快递爆棚,娟姐从早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家里有两个男孩,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她打心里盼着两个儿子将来能像这些大学生一样读大学,体体面面的,可是两个儿子学习都一塌糊涂,她和老公忙起来都顾不上孩子,就算不忙,他们也没那个本事辅导孩子,她最不希望儿子们以后也走他们的老路,可是又无能为力。

周末晚上,有一位女老师来取快递,满满一大箱子,沉甸甸的,她笑着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女老师答“书”,她又问:“给孩子买这么多书?”女老师说“给我自己买的”,她顿时愣住了,那位女老师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穿着时髦讲究,娟姐忍不住地羡慕人家,那么多的书,大冬天的,坐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看书,多好啊!

北大教授戴锦华说,“我不能够提出一个我对于理想社会、理想生活、理想价值的确定无疑的选择。当我内心浮现出一个图案的时候,我自己会有太多的怀疑和批判。我可以肯定我要反抗什么,但我不肯定这个反抗,把我们带到了哪里。”她习惯让思考走在前面。她说,“每一代人只是曾经来过,而人生这么短,这是基本事实。我们的生命经验无法在基因中传递,人类社会的迷人和悲哀都在于此。”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困惑,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难题,没有人可以真正回答别人“该怎么办”,唯有在一次次的觉悟和思考后会明白,很多时候,我们的迷惘、艰难和痛苦其实是来自于我们内心的执念与不甘,人生充满了坎坷,也充满了选择,尊重个体生命的差异,积蓄力量,一起努力,我们一定会越来越接近我们理想的生活。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舒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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