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红的篮子盛不下《红楼梦》
流马
2010-09-15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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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网 流马/文 新版《红楼梦》播出有一段时间了,很多被这版《红楼梦》雷到的人也渐渐觉得索然寡味。事情总是这样,当“雷”成为一种常态,一切也就漠然,也就见怪不怪。从这方面说,李少红赢了。你有再多不满,也无济于事。你不过是观众,而李少红有自由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拍。如果不是如你所看的样子去处理《红楼梦》,她也就不算是李少红。

很多艺术家终生都在用单一的表现手法、艺术形式或者题材进行创作,并且借此独步天下,成为一代宗师。这种单一的偏好,一定是他异于别人,且赋予强烈的个性色彩和艺术追求的东西,也就是俗话说的“一招鲜,吃遍天”。但这通常都是有局限性的,没有人可以用一种形式揽括所有内容,用一种学说解释全部存在,用一种价值观存在论梳理世道人心;即便是要去解构,也总会有你解构不了的东西,不是你使用的工具不对,就是你选择的对象错误。世界上并不缺乏这样富有野心的人,就像古希腊的普罗克拉斯提斯,一切以自己的床为标准,长的锯腿,短的拉长。我们很多从事创作的人,总还是习惯从方法论入手,甚至从自我最擅长最迷恋的形式感入手,去琢磨怎么处理内容或者题材。每掌握一种工具或者发现一种形式,就等于戴上新的眼镜,世界从此被我重新发现和创造。

李少红基本上属于这类,太迷恋并且执着于自我创造的形式,以为自己这个筐可以盛下所有的菜。她用多少有些诡异的气氛来重新包装《红楼梦》,而放弃原来小说中日常生活流的场景转换,放弃人物鲜活特征的塑造,甚至放弃人物外型对小说的基本忠实,放弃从小说无边的琐细描写中自然生发的伤感情怀,而代之铺张的场景,夸张的妆容,喧宾夺主的音效,充斥人耳的旁白,甚至连人物的心理动机都要解说,故事段落之间的转换都要提示(甚至隐隐中对观众的理解力也包含着不信任),将演员沦为道具,从而成功地把真正的主角变成了叙述者,也就是导演自己。这一切的动机,都不外乎对自我迷恋的某种形式的执着。所以,我们还真不用从一开始就替她担心什么叶锦添的造型失败,演员的选择失败,赞助商的干扰之类。统统多余。李少红从不担心这些问题,她自信“她的形式”就是那翻云覆雨手,有点石成金术——这也恰恰就是大多数观众不能接受的那些东西。她在半自觉半不自觉,半被动半主动间,拍了一部半生半熟的《红楼梦》。

多数人在乎的可能是,贾宝玉像不像贾宝玉,林黛玉像不像林黛玉。87版《红楼梦》之所以深得人心,很大程度上,创作者遵从了这一点。就拿林黛玉进贾府这一节,新旧版对照着看,新版明显在细节和人物表现上输掉了。旧版的人物动作和对话都是有相互生发的关系的,很细致,能在开场就能交代出人物性格和人物关系。新版的纯粹是使用旁白在介绍,演员纯是道具,跟现在电视节目中流行的情景再现差不多,也就仅仅表示那么个意思——当然,你也可以说人家这是陌生化的表演体系。

况且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一个人单一的艺术视野和表现形式,会过滤掉很多复杂的内蕴。记得北村在围脖上表达过这么一层意思,我很赞同:文化的体现,常常不在于叙事方式,而在于“器物”和“细节”。但李少红恰恰不是一个写实主义高手,不是一个能将万般意绪隐藏在无边的生活铺陈中的创作者,她就是要不断的用昆曲的音效在画外喊着妙啊妙啊嗯啊咿呀。她对“器物”和“细节”的理解恐怕既无兴趣也无能力。

但我愿意为李少红导演鸣不平,不是为她的《红楼梦》,而是为她的艺术形式找不到恰当的题材。我宁愿相信李少红是为题材限制所苦的一类导演。提醒大家注意的是,李少红本身是从拍悬疑惊悚起家。她第一部独立导演的电影,是贾宏声主演的恐怖片《银蛇谋杀案》,紧接着的《血色清晨》,则是根据魔幻现实主义大师马尔克斯的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改编的,再加上后来比较知名的电视连续剧《大明宫词》、《橘子红了》,以及电影《恋爱中的宝贝》(其中也不乏诡异恐怖的场景)。只要你把这些作品排列一下,就自然可以理解,她何以要把《红楼梦》拍成“恐怖片”了——尽管这么说有夸张的成分。

80年代末90年代初,影视题材限制相对宽松,所以能有《银蛇谋杀案》、《血色清晨》;随着国家对影视剧题材限制的严格,李少红式的恐怖片没有了,但是李少红式的电视剧诞生了,《大明宫词》和《橘子红了》的巨大成功,不能不说得益于她本人独特的艺术形式。

有人嘲讽李少红把《红楼梦》拍成了《聊斋》,我倒觉得李假如真的去拍《聊斋》,应该比拍《红楼梦》要“对”。所以我愿意相信李少红与《红楼梦》的相遇是错误的工具遇到了错误的对象。我不怀疑她的诚意,我怀疑她选错了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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