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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08-12-12
作者:刘波华

构建更紧密的共同利益网络

刘波

最重要的事件

经济观察报:明年的1月1日是中美正式建交三十周年,你如何看待这一关系在过去三十年的发展?

兰普顿:首先,我想中美关系的正常化可能是20世纪下半期人类历史上最富有成果的、最积极的事件。当然从美国的角度看,苏联的倾覆也是很重要的。但如果从积极发展的角度看的话,中美关系的正常化可能是更重要的事件。而在21世纪,这一正常关系将产生其最大的积极回报,因为,目前世界所面临的所有重大问题,当然需要许多角色的合作,但大多数重大问题没有中美合作是无法解决的。像全球变暖、稳定世界经济、应对传染性疾病、应对其他全球污染等问题,都需要各国的合作,而正因为我们两国的关系正常化了,这样的合作才是可能的。而且这一合作有一些立竿见影的好处,如果中国被牵制在一场与美国的冲突中,中国将无法实施集中力量发展国内建设的策略。如果美国不得不把中国当作一个巨大的安全威胁来担心,那么我们显然也无法集中精力处理我们国内的问题。因此我相信,两国关系正常化对中国和美国的发展都很有利,对于整个世界也是积极的,而且为两国在21世纪的有效合作搭建了一个舞台。

经济观察报:中美关系在过去三十年发展不错,但是中国人也经常说,中美关系有高潮也有低谷,你认为这一状况将在未来继续吗?

兰普顿:是的,当然。任何关系,比如夫妻关系、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都是这样,大国之间的关系也不例外,尤其是像中国和美国这样的大陆型国家,总是会有较好的时期,也有不那么愉快的时期。我们两国当然有许多的共同利益,但我们也不时地会有利益分歧。中美两国有许多共同的价值观,比如两国人都看重家庭、教育、勤奋工作和经济繁荣,但我们确实也有一些不同的社会价值,而那是会造成某种冲突的。所以我想这种有波动的关系将会继续下去,也许是永远继续下去,但高潮不一定会那么高,而低谷也不一定会那么低。要是觉得我们也许可以摆脱这种波动的模式,那是不切实际的,但也许我们可以让这种波动不那么猛烈。

经济观察报:你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中美两国存在一些共同的价值观,除此之外,你觉得两国的相似性还表现在何处?

兰普顿:我的意思是中美有许多类似之处和可以调和的利益。我认为利益是国家间关系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让我给你举一个例子——能源。当然美国石油公司和中国的中海油、中石化等公司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商业竞争,但事实是中美两国都是石油进口国,而且不久之后,中国进口石油占石油总需求的比例将和美国外来石油占总需求的比例相同。因此,我们会受到石油生产国的“挟制”,这就意味着中美两国有共同利益来实行合作,以确保石油供应源源不断,不被打断。我们都能从廉价石油而非高价石油中得益,而且我们有共同的利益来合作发展新能源,以让我们都不像现在这样,如此地依赖世界上那些不太可靠的地区。所以,在这个例子里,重要的东西不是我们的价值观,而是我们拥有一致的利益。而且我们在许多其他领域都有一致的利益,比如现在全球变暖正在发生,如果海平面上升,中国的许多土地将会沉到海水之下,美国也一样,所以我们有共同的利益来解决这一问题。当然,我们的利益不一定是相同的,比如两国会选择不同的方式去解决同样的问题,但基本上我们对于解决这些问题有共同的利益。我们需要做的是找到一个办法来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合作,并搁置一些利益分歧。

经济观察报:你认为过去三十年间中美关系的发展改变了世界的力量结构吗?

兰普顿:是的。当苏联倾覆后的一段时间里,中国认为世界进入了“一超多强”时代,美国则称这段时期为“单极时刻”,这些都是表达同一意思的不同名称。但我认为世界正在走向一种许多力量中心并存的局面。当然,发展最快的力量中心之一就是中国,这表现为中国占全球GDP份额的增加,表现为全世界只有俄罗斯、美国和中国三个国家将宇航员送入了太空,还表现为中国正在从一个接受外援的国家变成一个提供外援的国家。中国现在还正在出口文化产品,例如孔子学院等,中国的软力量在增强。所以,我们也许可以争论中国目前在多大程度上成为了一个全球性大国,但我们不可否认,作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第二或者第三大贸易国,中国的力量不可小视。也许我们还不能说各个大国已经平起平坐了,但我们可以说,世界正在走向多个力量中心并存的局面,而中国目前正是世界这些增长中的力量中心的一个,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国过去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政策带来的结果。

遏制中国很遥远

经济观察报:美国目前对中国的总体态度是比较友好的,但仍有一些美国人呼吁遏制中国,就像当年遏制苏联一样,你认为这一声音在未来会强化还是弱化?

兰普顿:当然未来是无法绝对预知的。所以我想未来有许多的可能性。但我认为遏制中国是个非常遥远、非常小的可能性。我想有几个原因。首先,中国不是苏联。苏联这个国家强调强制性的军事力量,中国当然在将军队现代化,但基本上中国的战略是强调经济和软力量,而不是硬力量。所以我想说,中国现代化的根本战略与苏联是不同的。

其次,由于中国强调经济力量,所以对于美国在世界上的许多盟友,例如日本、欧洲、澳大利亚、菲律宾等而言,现在中国而不是美国,才是它们的第一大出口市场。由于中国强调经济增长和软力量,这就使美国的盟友以及美国本身有很好的理由来和中国保持良好关系。所以,美国不想遏制中国,美国的盟友也不会协助美国遏制中国。

再次,遏制中国不但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值得追求的。因为中国力量的增长的确会给美国带来一些问题,这是个事实,但中国力量的增长也可以帮助美国解决问题。让我给你举个例子,中国的经济力量可以帮助稳定世界经济,中国现在正在讨论如何更好地发展国内经济,如何让国内经济保持高增长。如果中国可以保持高增长,美国可以向中国出口更多产品,这将有利于稳定世界经济体系。所以我认为美国不但不应将中国的力量视为潜在的麻烦,而且应当将中国的力量视为一个可能的解决问题的出路。

经济观察报:2001年布什总统上台后,中美关系一度因南海撞机事件发生过危机,后来9·11事件发生,美国又投入伊拉克战争,在这段时间里中美关系发展良好,但如果美国解决了在中东的问题,会不会又将中国树立为目标?

兰普顿:我不认为美国解决了中东的问题就会把中国视为敌人。有两个原因。首先,美国人把在中东和中亚的战争称为一场“漫长的战争”,我们将长期关注那个地带。第二,在这场“漫长的战争”进行过程中,中美两国将构建越来越多的共同利益。在过去三十年里,我们共同的利益已经变得越来越多了,所以到这场“漫长的战争”结束时,中美关系将变得十分不同。所以我并不是很担心中美再次为敌的可能性。但当然那是可能的,说不定中国还会将美国认定为一个敌人呢。我们必须承认历史具有不确定性。但我认为,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国都将十分关注中东和中亚,因此我们不希望和中国之间出现麻烦。等到我们解决在中东和中亚的问题的时候,中美两国的共同利益应当已经有了一个更为紧密的网络。

经济观察报:你如何评价布什政府在中美关系上的成绩?

兰普顿:让我这么说吧,我认为布什的对华政策是在布什政府整个十分黯淡的对外政策中光彩熠熠的一处。换言之,也许中美关系仍存在一定的问题,但我们与中国之间的问题要比与别国之间的问题少得多。如果美国和世界各国的外交关系都和中美关系一样好,我们将会非常高兴。

经济观察报:你认为下届政府会继续这样的对华友好政策吗?

兰普顿:基本上是的。美国的对华关系具有很高的连续性,自尼克松以来的连续七届美国总统都保持了稳定的对华政策。当然有时我们会遇到一些困难,比如,当里根总统上台时,他想强调台湾问题,当克林顿上台时,他想强调人权问题,当老布什上台时,他谈论“战略竞争对手”。但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这些总统都是很快就回到了通常的、主流的政策。而在本次大选中,中国没有成为一个争议话题。在大选中,美国人关注的是世界经济,像中国一样关注国内经济问题,还关注中东和中亚地区的两场战争以及一场全球性的“反恐战争”,而不在中国问题上争论了。

经济观察报:中美两国公众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认识上的鸿沟,许多中国人对美国十分了解,但美国公众对中国的了解很少,你认为这会成为一个问题吗?

兰普顿:的确,学习英语的中国人比学习汉语的美国人多得多,虽然说后者的人数也增加得很快。也许中国城市人对美国的了解,要比普通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多。但中国还有许多乡下人对美国了解甚少。我认为两国人都需要更多了解。我们要比现在更加重视文化和教育交流。在过去约十五年里,中国每年有六万学生和学者在美国学习,而美国在中国的留学生则数量较少,目前的数字可能是五六千。我们需要增加这种了解和交流。

三个挑战

经济观察报:中国在古代曾是东亚的力量中心,在二战之后,中国以东的邻国许多都是美国的盟友,目前中国力量的提升,将给这一地区的力量结构带来什么变化?

兰普顿:我写了一本新书《中国势力三面观》。为了写作这本书,我在中国的各个亚洲邻国做采访,包括韩国、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亚、越南等国家。我从这段经历中看到了一幅十分清楚的图画:亚洲人既不喜欢被美国主宰,也不喜欢被中国主宰。大多数亚洲国家希望大国之间能保持力量平衡。中国周围较小的国家不喜欢自己的政策被大国左右,也不喜欢在中美之间做出选择,他们希望从中国得到贸易好处,也希望从美国得到贸易好处,并希望大国保持力量平衡。所以问题是,美国是否可以接受这一点。我的回答是,美国可以。接下来的问题便是,中国可否接受这一点。我想答案目前是,而且在可预见的将来也是,中国可以接受一种亚洲的力量平衡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每个国家都希望强调经济利益。所以,这样的局面中美都可以接受,也是亚洲人的基本愿望。从美国的角度看,在亚洲做个主导性的大国当然是个好事,但我想中国发展的现实、美国自身资源的局限性、亚洲人的愿望等因素,将导致一种更趋向力量平衡的形势。

下转48版

上接44版

  经济观察报:东亚地区仍有许多热点地带,比如朝鲜、中国台湾地区等,东亚的各个大国似乎有必要建立更为紧密的安全合作关系,但中国和美日之间仍然存在着疑虑,这样的局面应当如何解决?

兰普顿:在二战之后的“冷战”年代、实施遏制政策的年代,美国在这个地区有一些军事盟友,现在剩余有五个,即韩国、菲律宾、日本、澳大利亚和泰国。美日条约是美国亚洲安全政策的基石,我估计这个状况将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我认为除了这些结盟关系之外,我们还需要走向另外一种形势,即建立某种形式的共同安全机制。双边同盟的一个问题是,这种同盟常常被认为是针对某个第三方的。当然中国经常会怀疑,也许美日同盟在针对中国。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发展一些机构,使日本、中国和美国三国在安全问题上合作。我想这是一个方向。我们可以在东北亚六方会谈中看到这样的可能。如果我们能在东北亚解决朝鲜问题,我们应当向一种东北亚安全安排的方向前进,这一安排将包括中国、韩国、日本、俄罗斯和中国。这是一个想法,中国人也已在讨论这个想法了。所以我的基本观点是,虽然双边联盟将继续存在一段时间,但我们需要发展新的机制,至少要将中美日三国包括进去。

经济观察报:在你的新书《中国势力三面观》中,你将中国的一个力量认定为智力,你如何界定这种力量?

兰普顿:这与软力量有一定的关系,意思是理念和吸引力,当然软力量包括了经济力量,但我将它们区别对待。根据我的理解,中国头脑的力量是指中国领导层和中国外交的质量、中国创新能力的提高,中国直接与世界沟通能力的增强,比如中国自己的全球电视网络、中国文化产品的增多等。中国现在还不是很强大的文化产品出口国,但可以看到中国电影、音乐的吸引力在提高,中国正在设立孔子学院,全世界学习中文的人越来越多,中国出国旅行的人数越来越多。因此,中国文化、智慧、人力资源是一种新形式的力量。我们可以争论说,中国在这方面还没有变得足够强大,但毫无疑问,中国正在变强。我认为一个国家可以有三种力量,一种是强制力,即威胁的力量;第二种是金钱,即购买力;第三种是头脑,即劝服的能力。我认为中国的劝服力正在提高。

经济观察报:你和中国领导层及精英阶层有不少的接触,你对他们如何评价?

兰普顿:我如何看待中国领导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看过去三十年的记录,有哪个国家在三十年里保持了大约10%的年经济增速呢?首先,中国经济力量的增长是首屈一指的。其次,中国已经使4亿人脱离贫困,没有哪个国家实现过这么大的成就。中国大大提升了其在国际上的力量,而且在这么做的时候没有让别国感受到多大的威胁。可以对照一下19世纪末20世纪上半期日本力量的增长,当时日本威胁到了别国。德国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期力量迅速增长,但至少两次威胁了别国,即两次世界大战。中国力量已经大增,当然有一些人对此感到担心,但可以这么说,中国力量增长的速度,要快于别人对中国威胁的印象强化的速度。中国领导人大大增加了国民的财富,提升了国家的实力,让大量人口脱离贫困,这个记录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经济观察报:你认为未来二十年里,最具有挑战性的、最值得中美两国政府谨慎应对的问题是什么?

兰普顿:也许有三个。一个是不要让两国的军方相互为敌,不要让军方把两国拖入相互猜忌的境地。第二个是保持世界经济体系的稳定,因为迄今为止,为两国共同经济利益提供良好基础的正是世界经济体系,如果世界贸易体系的发展变慢甚至崩溃,中美关系一个十分重要的基础将被破坏。第三个是对付威胁两国的国际重大问题,比如全球变暖、全球卫生、环保等问题。解决好这三个问题,中美关系将有一个良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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