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蛰伏十年后的蛹动
花卉与滇池的西伯利亚海鸥一样，已经成为昆明市的一张名片。出租车司机李英说，每天早上4点多的时候，她都会带着一个客户，来到这里。李英的这位客户是昆明市区一个花店的老板，一大早来到斗南的目的就是进花，然后进城销售。
这个时候的斗南人声鼎沸。衡阳人李新臣来斗南花卉市场已经近10年的时间，他说早上四五点是斗南最繁忙的时刻。除了在斗南这个200多平方米的大棚，他在昆明宜良县还有一个花卉种植基地。“客户很多，北京的也有。”李新臣说公司的生意挺好的。
开了四年出租车的老昆明人李英是个很友好的人，一路上给记者介绍昆明的景点和城市变化。与昆明大多数市民一样，李英对现任的昆明市市委书记仇和有着很高的评价。“昆明的城市改造就是仇和来了才大规模开始的。”李英说。
当地人甚至用“醒”来形容这两年昆明的巨大变化。当地人说，除了昆明世博会以及世博会带来的斗南花市，昆明的发展没有太多让人引以为傲的东西，几乎是休息了10年。而这十年间，借由西部大开发的国家战略，成都、重庆、西安、南宁等却在大踏步地前进。
“被边缘化”成为当地有识之士的担心所在。
春城的尴尬
昆明四季如春，素有“春城”之称。但近十年来，昆明的发展却并未如沐春风。
十年前的昆明世博会依然是昆明人的骄傲，直到现在，在昆明还有着浓厚的世博会的影子。世博会曾经给昆明的发展带来不可多得的机遇，为了世博会，昆明修了69条道路，城市建设提升了至少十年。不过，世博之后，昆明的发展陷入了近乎停滞状态。
坊间曾有传说，昆明之所以不成器，是因为世博会前修昆明北二环路时挖断了长虫山的余脉。当然，这只是坊间的笑谈，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昆明人在面临边缘化困境时的心态——尴尬与焦虑并存。
2006年，昆明本地媒体《都市时报》因为一封读者的来信，曾在春城掀起过一场有关“昆明被边缘化”的热烈讨论。时任昆明市市委书记的杨崇勇，也在市委党校的一次会议上，发出了警告：“昆明有被边缘化的危险。”
杨崇勇当时在论述昆明“十一五”规划时这样说：“昆明与发达地区和27个省会城市相比，实力并不强、速度还较慢。如果不抓住机遇，加快发展，就有可能被远远地抛在后面，就可能被边缘化。”
而最近几年以来，昆明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同为西部地区的成都稳坐西南老大的位置；重庆因为是中央直辖市，地位自不必言说；西安背靠大西北，区位优势明显；南宁因为东盟博览会永久落户之后，后来者居上。而昆明却在这种竞争中逐渐丧失了优势。
从2008年年底开始，中央先后出台了十几个区域经济发展规划。在西部地区，成渝城乡统筹综合改革试验区、北部湾经济区、关中-天水经济区先后上升为国家战略，十年前曾与昆明在一个起跑线上的城市，经济总量到今天已是昆明的数倍。
目前中国的发展依然是投资拉动型的模式，而这种区域性的经济发展规划让上述地区获得了政策与资金的支持。昆明人担心，没有了政策与吸引投资的资本，昆明面临着在新一轮经济发展中彻底被边缘化的危机。
早在几年前，昆明就曾遭遇过类似的尴尬。以招商引资为例，新加坡方面最初曾有意将其工业园区选址于昆明，但最终选择了苏州；海尔通过对昆明的实地考察后，把面向东南亚市场的海尔科技园建在了贵阳……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被南宁“抢”去东盟博览会永久落户权；向中央递交的“滇中城市群规划”未被批准；在由中国社科院发布的城市综合排名中，昆明已经连续数年下滑，2008年排名更是下降到第61名。
幸运的是，2007年年底，新市委书记仇和的到来，让昆明人看到了“拒绝边缘化”的希望。“仇和式突围”的手段主要有两种：一是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造，以城市改造带动投资；二是全民招商，以招商引资来促进投资，拉动城市发展。
拆！拆！拆！
昆明市区往南15公里的地方，是新螺蛳湾国际商贸城的所在地。在它的南边，是随之搬迁过来的汽车客运南站，这也是昆明市城市发展的方向之一。在商贸城的西边，由市区到呈贡新城的一号轻轨线正在紧张建设中。
尽管在2009年11月底，因为要关闭拆迁有着20年历史的螺蛳湾批发市场，曾引发一场商户堵路事件，但在新螺蛳湾，热闹依旧，人群熙熙攘攘，从市区大老远赶过来的市民兴奋地买着年货。
旧螺蛳湾曾是昆明贸易的象征，而新螺蛳湾同样承载了昆明市的梦想，这里是规划中的次级CBD，昆明希望将螺蛳湾升级为一个真正的国际贸易中心。它正好处在市区到呈贡新城的中间位置，周边是新亚洲体育场和大型社区世纪城。
螺蛳湾项目的拆迁，成为昆明大拆迁中的一个样本。
2007年年底仇和上任，2008年开春，昆明就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城中村”改造运动。昆明的目标是：计划用5年时间，到2012年全面完成主城区范围336个城中村的改造，涉及的市民达110多万人。
在昆明市区，随处可见城中村改造的标语和大大的“拆”字，当然也有类似“反对城中村改造大拆迁化”这样的抗议标语。可以说，自城中村改造计划伊始，每天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戏码，就开始在昆明市上演。
政府部门搬迁出旧城区也是一个重要举措。云南省委省政府搬迁到靠近滇池的市区西南方位。而昆明市政府则计划搬迁到呈贡新城。在距离市区20多公里的呈贡新城，十余栋灰色基调的古典小高层已经建设完毕，只等着市政府以及相关部门的迁入。
“拆计划”的另一个目的是，为“堵城”昆明寻找出口。按照仇和的理论，拥有600多万人口的昆明，至少需要60多个出口，但目前却只有17个出入口。于是相关的工程开始超时序、超程序、超常规地建设起来。
以缓解交通压力的二环快速系统改扩建工程在2009年如期完工，1年干完3年的活，被称为“昆明速度”；原本散落在市区的11个汽车客运站逐渐向郊区搬迁；轻轨1、2、3号线已经开工建设；在建的昆明新机场将是中国第四大门户机场。
寻找出口的另一个方法是所谓的“交通微循环”，即通过将小区道路公有化，分担城市主干道的承载压力，从而缓解交通拥堵。根据2008年2月份出台的 《昆明主城区内单位及小区道路转为城市公用道路方案》，39条单位及小区道路被转为城市公用道路。
大拆迁也引来很多的质疑，有人问，仇和到底是来搞破坏的还是来搞建设的。但更多的昆明市民选择了支持仇和。云南省社科院南亚研究所所长陈利君说，西部开发再造了一个成都，而昆明已经落后了。
对此，学者秋风评价说，仇和式的效率优先模式乃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地方政府官员普遍的行为模式表现而已。仇和式的大规模拆迁与城市改造，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实现经济增长的政绩而人为地制造投资机会。
招商！招商！
与城中村改造同时出现的，是“招商引资是第一政绩”的口号。从当年3月份开始，昆明市委书记仇和及市委副书记、市长张祖林每月均带队 “出击”，推介昆明投资环境、拜访重点大企业。
新螺蛳湾项目就是这种招商模式带来的成果。
2008年6月，昆明市市长张祖林率队参观义乌中国小商品城，两地合作建设 “中国·昆明螺蛳湾国际商贸城”的构想出现。同年9月22日，从浙江引资而来的云南中豪置业有限公司，竞得面积为860亩的土地，开始建设螺蛳湾国际商贸城。
2009年，昆明又新增了4个招商分局，而今，昆明市每天都有40个招商分局在外奔波。昆明市委副书记、市长张祖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多次强调，要把招商引资作为经济工作的主抓手。昆明将进一步打造软环境，营造重商、亲商、安商、富商的氛围。
除了招商局，昆明市还相继成立了 “昆明市工业突破园区建设招商引资指挥部”、“市经济社会发展软环境建设工作领导小组”、“招商引资考核办公室”等组织机构。一位政府人士说，每个部门都有招商任务，昆明几乎是“人人招商”。
这种立体式的招商网络，给昆明带来一些成绩。
在刚刚结束的昆明市两会上，一个数据被公布：2009年，昆明实际利用外资7.28亿美元，增长21%；实际引进市外到位资金706亿元，增长33.1%。一个目标也被提出，2010年要“确保实际利用外资9亿美元、引进市外到位资金900亿元”的目标。
仇和式的招商带来江浙一带的资金。2009年，昆明获得“浙商最佳投资城市”提名，“2009年度苏商投资中国首选城市”及“最佳投资环境城市”。在谈到来昆明投资的原因时，一位苏商坦承，仇和的魅力也是因素之一，“让人放心”。
当然，云南的资源优势是吸引投资者的重要原因。云南省社科院南亚研究所所长陈利君说，云南的资源一直以来就很丰富，只是缺乏开发和利用。很多原材料从云南出去之后，被加工又销售回云南。“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加工呢？”陈利君说。
另一个方面，在昆明市的产业机构当中，工业所占比例并不高。而昆明想要城市化，工业化是绕不开的槛。昆明作为云南省省会和唯一的大城市，发展工业理所当然。与以往不同的是，越来越多的世界500强企业开始青睐昆明，德国巴斯夫化学建材（中国）有限公司昆明分公司到2009年4月10日即投产，整个建设仅用了1年时间。
不过，对于昆明招商部门的人来说，有一个尴尬是，很多打来电话的人都是想投资城中村改造项目。昆明江苏商会的一位人士说，来投资的苏商中有一定比例是看中了昆明的城中村改造，来昆明投资房地产开发的。
“大拆”之后意味着“大建”，但对于昆明的工业而言，这种招商现状却多少有些不乐观。尽管昆明市有着3个国家级开发区以及13个省级产业园区，可想要引来工业项目的投资，与成都、重庆等城市相比，优势还是弱了不少。
桥头堡国际城市
一位政府人士说，在过去的十年当中，昆明并非没有前瞻的眼光，只是执行效率低下。比如滇池治理，比如轻轨计划，比如新机场计划，都很早就通过了发改委的批准，但都是直到仇和来之后才开始动工兴建。
仇和的到来，给了昆明人一个新昆明的目标。云南省社科院南亚研究所所长陈利君目前正在进行一项区域经济规划的初稿工作，这个规划是在当初滇中城市群规划的基础之上，结合2009年胡锦涛来云南之后对云南提出的目标来修改。
陈利君说，这个工作将在春节之前完成，然后上报中央，如果顺利的话，在今年的五六月份，这个区域经济规划也将获得批准，届时，昆明也将有一个上升为国家战略的区域规划，而这也将改变昆明被边缘化的困局。
据陈利君介绍，昆明的城市发展目标是立足西南、面向西南，作为经济强省的龙头，民族文化强省的枢纽和面向西南开放的国际化的区域中心城市，或者叫做桥头堡国际城市。“东盟的优势依然是昆明的优势所在。”陈利君说。
这是中国的下一个出海口——由云南经过缅甸抵达印度洋。这也是所谓的西南国际大通道设想，它向内可以延伸到四川、重庆以及更北的内陆地区，向外则扩散到包括缅甸、老挝、越南、孟加拉乃至印度在内的广大南亚、东南亚区域。
另外，目前昆明正在建设中国第四大门户机场。陈利君说，这其实也是基于中国未来对南亚、东南亚途经昆明，对非洲、东欧开放的一个战略布局的考虑。这个机场将在2012年建成投入使用。
在新昆明的框架下，仇和希望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转变公务员作风、简化政府审批手续。从2009年8月开始，昆明将用一年时间对50周岁以下的在职公职人员进行名为“三普”的培训：即电脑、外语和普通话。
仇和新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才来到昆明，也有不少是云南人的回流。
2009年5月4日，昆明市高调宣布面向全球公开选拔40名经济学博士，到昆挂职担任县（市）区党委常委、政府副县长，开发区主任助理及部分市属部门副职。此前，昆明市拥有的经济学博士只有13位。
一位通过这种方式招聘过来的经济学博士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报名考试之前，仇和在见面会上为博士们介绍了昆明的情况，并给博士们加油鼓劲。一开始，在场的博士还都很安静，后来仇和的演讲迎来了阵阵掌声。
目前正挂着某区副区长的这位博士说，仇和对经济的理论和实践不亚于大学教授。这也是他想回昆明发展的重要原因。尽管仇和提出的 “问责制”让他压力很大，但已经挂职了快半年的他还是觉得昆明是个值得自己发展的地方。
一位苏商说，仇和带给昆明的新变化，让他们看到了昆明作为投资洼地的价值。而一年多前，当很多人都在为新昆明建设所需要的巨额资金而犯愁时，仇和坦然地说：“昆明不缺资金，只缺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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