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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武铉：身故尽哀荣

2009-05-26

焦建

作为亚洲式民主的实践代表，韩国和中国台湾的两位民选领袖的各自不同的命运，昭示了这种民主的依旧不成熟和脆弱。而前者卢武铉的自杀身亡，既是这种不成熟的牺牲品，但同时也蕴含着一线希望——为了保卫自己的名节，一个总统会选择和以往政客不同的方式面对丑闻，这或许将开创一个亚洲政治的新传统。当然，我们希望下一次再出现问题的时候，结局将会变得不那么极端。毕竟，民主需要以和缓且建设性的方式进行。

经济观察网记者焦建 “我对于我的人民感到深深的内疚，”在受贿弊案发生后接受检察官的质询之前，卢武铉这样告诉记者。“我很遗憾，让大家失望了。”而在上周六黎明拂晓前在自己网站上更新的最后一篇文章中，他又写到：“现在，你们应该抛弃我才是。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你们所追求价值的象征，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有资格谈论民主、进步和公正这些事务的人了。”

对于一个以“清廉”著称，并且无比珍视自己这种品质的政治家来说，受贿弊案的发生，意味着他的这种品质受到了严重的质疑和伤害。虽然他直到最后一刻仍然否认他本人没有收受贿赂，而在遗书中也依旧表示，“历史会还自己一个清白”，但他依然选择了这种无比极端的应对方式。或许，他真的已经是“已经别无选择了”。

他的别无选择来自于他的与众不同。因为，按照对绝大多数韩国领导人通用的标准来看，卢武铉都算得上是一个“不合群”的男人：他是第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生的总统，第一个雇佣这个国家民主化之后成长起来新一代年轻人的总统，全球第一批充分利用互联网潜力的政治家之一……身故之后，这个单子上还将被添加这样的一笔：第一个以自杀面对贿赂丑闻的前韩国总统。而对于缺乏日本式极端的以自杀谢罪的韩国政坛来说，这既是一种在政治文化中彻底“不合群”的表现，又是一种令韩国人惊啧而又悲叹的意外。

“草根总统”

出生于韩国东南部一个贫困的农家，做过建筑工人，学习成绩很好，但却从未上过大学。作为一个以教育划分社会地位的国家，自学成才的卢武铉，在顺境时其成功是被人赞美的。但他执政的后期时，嘲笑声音便四处产生了，人们指责是他搞乱了韩国的经济。他或许真的从来都没有获得过大多数民众全心全意的尊敬。

1988年，在这个国家历史上的第一次民主选举中，他当选国民大会议员。他的从政生涯里一个闪光点就是他在国会参与的对前总统全斗焕的腐败案调查。而在下一次选举中，他又失掉了自己的席位。而在接下来的十年间里，他花了绝大多数时间进行竞争，国民大会和釜山市长，均没能获得成功。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获得了自己的核心支持者，他们形成了一股终于卢武铉的政治潮流：“爱卢会”，——“那些爱着卢的人”。

2001年开始，他曾经短暂的担任过民主运动英雄金大中的渔业部长。但是随着2003年总统大选的临近，他缺乏最基本政治素质的缺陷日益变得明显起来——他只有很少的从政经历，没有军事或者外交方面的特殊技能。只进行过非常简短的国外访问。

最终，虽然只是险胜，他依然毫无疑问的当选了韩国的新任总统。他的胜利，是韩国人发生巨变的一种自然后果。他的当选，借助了年轻选民中出现的民族主义潮流。在他的竞选中，他宣称自己是“第一个将不会向美国人磕头的韩国领导人。”支持者中年轻一代的韩国人，他们是最有影响力、最为成熟也是最有野心的亚洲年轻人群体之一。他们拥有着对于父辈来说十分奢侈的东西——民主，他们拥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他们可以使用互联网。对于他们来说，所谓朝鲜恶魔般的共产主义和美国在韩国的救世主般的影响力，二者的差距既不清晰，也不显而易见。

在一个高层官员远离舆论与人民疏远的国度里面，卢武铉缓慢的散发出了他的活力和直率坦白。他的头发乌黑浓密，他的表情憨态可掬。作为一名总统候选人，他的支持者们以漫画的形式来表现他，网站里放满了唱歌跳舞和动画版的卢武铉，这对于他的其他严肃的前任来说，这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卢武铉曾经表示，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便是2002年的当选韩国总统。在这个国家的现代历史中，充斥着独裁、腐败、以及“大佬政治”，卢武铉的当选没有依赖任何一个地域性的支持、没有政治小派别的鼎力相助，和大企业派系也是毫无瓜葛。

作为总统之后，他为政府设立了三个目标：让人民享有民主、让社会平衡发展、开创一个和平与繁荣的时代。虽然他的执政期间也被丑闻所缠绕，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卢武铉的领导力和民主议程，的确帮助形成了这个国家在国际事务中的地位，经济增长，以及朝韩之间关系统一正常化的发展。

“阳光政治”

与韩国政治生态格格不入的性格特点，造成了他与传统势力和既得利益者强烈的碰撞。

“在他执政的时候，就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韩国总统领导研究院的Choi Jin说，“终其一生，他都在做着极端的选择。玩着一种要么全赢要么全输的游戏。他的自杀，只不过是他火爆脾气的最后一次总爆发。”

他的直率和直言被人认为是“没有城府”、“没个总统的样子”。2004年被弹劾前，他经常在公开的场合发表挑战既有势力的露骨言论。印象中每次他人前“失言”后，青瓦台的秘书过后总是要急着现身为他打圆场，做解释性工作。但他还是喜欢跟人PK，喜欢辩论，希望打破常规，主动出击。

卢武铉作为总统的强硬立场引起了巨大的分歧。他致力于让韩国摆脱华盛顿的传统性影响，另许多人感到不安。作为朝韩关系的和平推动者而不是强硬派，卢武铉没有得到美国总统布什的支持。而作为一个年轻的左翼分子时，卢武铉还曾经要求美国军队撤出韩国，在之后，他又再次重申了这一立场。

执政期间，卢武铉致力于让总统一职变得更加民主化，不再让年轻人感到害怕。他还努力希望打破政治和大型企业之间的牵扯、铲断巨型保守派报纸的势力。年老的保守派选民们对他的这种标新立异型的施政方式极端反感，很多人指责他在政治上时不成熟、毛毛糙糙并且有害于美韩联盟。

从政以来，他一向自命改革者，“人权”、“民主”、“正义”、“反贪”、“反腐”这些具有改革价值的名词，他天天挂在嘴边；他曾抨击盘踞首尔的政客是“充满腐败气息的特权阶层”，也曾形容韩国的现代史是“正义败北，机会主义得势的扭曲历史”，入主青瓦台后，他誓言要打造一个“没有腐败也绝不违规的政治”，同时也因为亲眼目睹“二金”之子相继入狱的凄惨画面，他也曾特别强调“总统儿子与亲属备受社会关注，因此将在就任总统后，制定监督机制与相关政策加以防范”。

卢武铉任内另一个曾闹得沸沸扬扬的迁都提议，更是不得人心。政界、商界和普通百姓觉得此提议是劳民伤财。其实卢武铉用心可谓良苦，他是不满首都经济圈的经济总量在韩国经济比重中超过一半的现实，梦想让全国人民都富起来。结果这个提议也在巨大的反对声中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们的视野。

在他的任期结束之时，他的政党将其视为是一种债务负担。在一种精疲力竭的氛围中，他离开了总统办公室，没有取得任何清晰又显而易见的政治成果，而他的总统职位，还被移交给了他保守派政治对手之一的李明博。

平静的离去

但在此时，他至少保留了自己正直与清白的声誉。而他退休后回到家乡与邻人一起耕种的生活，更加凸显了自己给人的朴素和清白的形象。

即便是退休之后，卢武铉也是一个极端的话题性人物。就在保守派报纸对他依然进行批判的同时，成车的支持者和游客们却又蜂拥着去到他的家乡。这使他变成了一个韩国历史上从未曾见过的一幕：一个前总统，变成了一处旅游胜地。

峰下村是一个总人口仅121人的小村落。然而，自从卢武铉到来之后，这里每天车水马龙，平日游客日吞吐量不下数千人，周末更为严重，最多时一天接纳游客2万人。所有游客来到峰下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睹最新入住该村的居民－－卢武铉。

但是，今年开始之后，首尔的检察官们，却又开始了针对他及其家人一笔数额高达600万美元的贿赂案进行调查。因为他的儿女在美国的生活不合逻辑的过分奢华。而卢武铉的支持者们则认为，这不过时保守派惯用的政治陷害伎俩而已。“韩国总统政治的一个坏的方面是，通过惩罚前总统来获得新总统的支持。”首尔Soongsil大学政治学教授Kang Won-taek说。

但大检察厅的检察官却戳穿了卢武铉的神话，人们突然发现，这个自称有道德洁癖的人，其实在青瓦台那几年，也是暗中在跟财团做权钱交易。在这些案件的调查过程中，陆续牵扯出包括卢武铉儿子卢建昊、侄女婿延哲浩、前总统总务秘书郑相文和卢武铉夫人权良淑在内的一系列非法收受贿赂和挪用公款丑闻，韩国举国震惊。韩国媒体也逐渐开始用“卢武铉门”来称呼与卢武铉亲信有关的系列腐败案件。

那些接近卢武铉的人知道，对于腐败的指控究竟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痛苦。因为他赖以获得人们信任的，便是“清廉”二字。他拒绝沿着他的前任们的道路前行，自从1980年代之后，每一个卸任的韩国总统，都会面临贪污的指控，最终甚至锒铛入狱。

他的离去无比平静。那天早晨，在到宅邸后面的山爬山时，他还问警卫人员“有没有烟”。对于“要不要回去拿”的答复，卢武铉说“不用特意去拿”。

“因为我的缘故，让很多人遭受了很多不幸，”此前，他在自己的电脑上这样写到，“我剩下来的生活将会变成是一种负担。因为糟糕的健康状况，我无法做任何事情。我甚至连读写都不能。不用太过忧伤。生和死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不用感到遗憾。不用对其他任何人产生抱怨。这都是命中注定。”

“请将我火化。请在我的家旁边给我修建一个小小的墓碑。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期盼”

按照韩国的政坛惯例，“先死为神”，对于已死的政治家，人们通常会留有余地，不再穷追。而他的死或许也会像同样死于意外的争议总统朴正熙那样被谨慎谈及。他的死去让他的妻女儿子幸存了下来。有关这些人的调查，的确已经至少暂时的终结了。而“发生在卢武铉身上的事情，预示着现在是时候打破原先的惯例了。” Kang Won-taek教授说。

“我们爱你，我们为你感到幸福。”一则给他的留言这样写到，“升天之后，请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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