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熙来：公共性事件中的重庆样本

经济观察报郑褚/文

停运

5点30分，老包的出租车已经出门，和以往不一样的是，他取下了出租车顶灯，“空车”的标示灯也用毛巾遮了起来。

他的车速并不快，自从出租车公司几次上调出租车“规费”,加之油价居高不下，“拉上客才烧油，空驶烧司机的血”成为出租车司机的流行语。在观音桥，老包遇到了打车的客人，他略一思索，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载客，客人疑惑的看着他的空车。

果然，前行不远，就遇到了几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今天你开出来干什么”，这些司机质问。“我出来看看”，老包说。“早点回去，没什么好看的，”他们说，也许觉得自己口气太生硬，也许是怕老包尴尬，一个司机对他补了一句：“我们司机要团结。”

这是11月3日的重庆，从这一天凌晨开始，重庆全市区8000余辆出租车多数集体停运，老包并没有去想他们的行动将被赋予怎样的意义，结果是好是坏，每次一想到，都令他忐忑不安。

早上7点，重庆市大街小巷已经一辆载客的出租车也找不到了，出门的市民们此刻才知道出租车停运的消息。人们去挤公共汽车，在一些客流量大的路线，由于公交车一直满载，很多车到站不停，因为停车也上不去人。据当地人目击，重庆市渝北区、渝中区、沙坪坝、九龙坡、南岸区、江北区的路面上，基本上见不到一辆载客的出租车。

一些出租车司机对市民说，他们的诉求未得到答复之前不会上路。可是，他们也知道，毕竟他们的喊话对象是政府，每一个司机都开着车载广播等待着回应，他们琢磨着，对话到底可能不可能？另一方是不是真的会登场？但他们认为，去年重庆市的官员们能与“最牛钉子户”谈判，现在应该也不会对他们视而不见。但他们没想到，这次他们的“谈判对手”会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市委书记薄熙来。

这个事件被普遍看作是薄熙来主政重庆以来经历的一次大考验，但当最终风平浪静时，观察家们认为，能以开放的心态和灵活的手腕处理停运这样的群体性、公共性问题，也许是薄熙来在重庆力推 “解放思想”的成果之一。

新气象

2007年12月，时任重庆市委书记的汪洋被调至广东，出任省委书记。重庆市委书记一职由原商务部部长薄熙来接任。薄熙来在辽宁省大连市担任多年市长，有丰富的城市管理经验，尽管重庆已经是四大直辖市之一，但是人们仍然用“大人物来到小重庆”形容薄的这一调任。

从担任大连市长开始，薄熙来一直都是一个话题人物，从“魅力市长”到“魅力部长”再到“魅力书记”，他的个人魅力和亲民形象总被屡屡提及。他有亲切的外表和柔和的嗓音，精通英语，讲一口很标准而且颇柔和的普通话。他在互联网上的“粉丝”虽然不及“什锦八宝饭”那么壮观，但也颇具声势。不过对于政治观察者来说，对薄熙来的认知，不仅仅是亲民而已。

薄熙来到任重庆之后，“思想解放”在重庆就被提到一个少有的高度上。

“首先，为什么要解放思想？只有先进的思想，才有先进的行动，才有一个地区先进的举动。历史上任何地区、任何国家但凡有大的进步，都源于思想的先进。这是一个普遍规律，概莫能外。最近看《大国崛起》，世界上所有发达国家崛起的过程，都伴随着思想解放的过程”——在他掀起的重庆市“解放思想大讨论”中，薄熙来如此表示。

作为这场讨论的预热，从今年3月初起，《重庆日报》与重庆电视台派出大批记者，奔赴深圳、广州、上海、北京、大连、西安等东部和中西部的30多座城市“取经”，开展《潮涌神州——改革开放30年巡礼》大型主题报道活动。此次报道主题是，“通过讲述先进地区的成长故事，以帮助我市广大干部群众认识规律、把握规律、运用规律，开阔视野、拓宽思路”。

薄熙来对重庆的干部表示，这一次的“解放思想大讨论”不搞从上到下的硬性规定。在组织活动的过程中，薄熙来有四个“不强调”：一是不强调“几个阶段”；二是不强调、不要求每个人每个单位对照检查，不搞“人人过关”；三是不强调总的时限，收到效果、达到目的就行了；四是不强调营造舆论，而要突出各项宣传活动自身的吸引力、感染力，从而增加收视率，扩大影响面，政府自己要多做少说——这一切，旨在进行一次真正自发性的讨论，并与以前流于形式，完成任务式的讨论学习形成区别。

薄熙来为这场讨论准备了足够的素材，在“开言博论、放眼全球”的“开放论坛”上，重庆各职能部门和大型企事业单位的“一把手”几乎悉数到场。薄熙来在论坛开幕致辞中表示：“一个地方要实现又好又快发展，关键要靠先进的思想。而先进的思想，在一个受局限的地域里，关着门冥思苦想，再聪明的人也生长不出来，这需要博采众长，吸引来自四面八方、有见解、有思想的同志给我们经常开脑筋。”中国前驻法大使吴建民、江西省省长吴新雄、海尔集团张瑞敏、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高尚全等，都作为嘉宾，应邀到重庆讲课。

作为前任商务部长，经济是薄熙来的本行，他向重庆官员推荐学习他在商务部任内组织编写的《宏观经济》、《微观经济》、《国际金融》、《国际投资》、《国际贸易》五本书，作为当地干部的“现代经济知识简明读本”。

在推动解放思想的过程中，薄熙来带领重庆的干部多次“走出去”，但并不是去欧洲、美国，而是去国内思想开放、经济发达的地区学习经验。4月中旬，薄熙来带领重庆学习考察团先后考察了温州和台州，他们来到温州的奥康集团、正泰集团、金龙控股集团，以及台州的吉利控股集团、公元集团、新世纪控股集团等等，了解这些民营企业的发展史。薄熙来对民营企业的兴趣和态度，显然也是他对在经济方面应该如何 “解放思想”的鲜明表态。

重庆标本

11月3日中午，老包已经把他的车开到一家出租车饭馆，整个一上午他都没有营业，为了避免公司的催促，他关掉了对讲机。

在广播里，他听说重庆市委、市政府对停运风波高度重视，当天上午重庆市政府已经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坚决防止出租车停运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并采取有力措施，确保营运恢复正常水平。重庆市相关部门还将做好各种工作预案，防止事态恶化，并抓紧研究出租车行业的诉求，对天然气价格问题进行研究，同时建立更加畅通便捷的诉求反映和沟通渠道。重庆市副市长刘学普也表示，重庆将加大打击黑车力度，确保出租车的正当权益受到维护。关于出租车企业与驾驶员利益分配问题，重庆市出租汽车协会也宣布说，出租汽车企业与驾驶员利益调整的方案正在征求各方意见。

老包知道，这意味着事态并没有恶化，从政府的口气里不难听出，没有谁将他们定性为给社会捣乱的人。

下午4点30分，重庆市交委对外举行新闻发布会，重庆市交委副主任梁培军介绍，四大原因导致了此次主城区出租车停运事件的产生：一是出租车企业与驾驶员利益分配存在矛盾；二是主城区出租车存在加气难问题，未得到彻底解决；三是出租车租价结构不合理；四是非法营运车辆扰乱正常秩序——以上四点都曾在司机们的停运传单中提出，他们等来了政府的正面回应。

老包早早的收车回家，司机内部曾经倡议大家停运五天以上，但是老包估计，事情应该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就可以解决。

老包不是一个活跃分子，3日当晚，他独自回家吃饭，没有和其他司机一起聚餐，也没有人打来电话敦促他第二天继续停运。老包说，他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妻子，电视里对停运又说了什么。

11月4日，老包照常一早出门，到6点，他拉了两天来第一个客人，将客人送到机场以后，他悄悄将蒙住“空车”标识牌的毛巾取了下来，30多个小时的停运对他来说结束了。他曾经担心政府采取强硬措施，曾经为他的那些表现积极的同行想象过很严重的后果，万幸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一部分出租车公司的份钱开始松动，老包的公司已经承诺，返给司机600元份钱，还将给司机购买保险。老包还听说，这是市政府回应司机要求的第一步，接下来还将有其他措施。

两天之后，6日上午10点，重庆市政府召开座谈会，薄熙来亲自出席，与司机对话，对他们的诉求作出正面回应。老包说，这让司机们感到欣慰，薄熙来的亲自对话意味着政府对问题的重视和解决问题的诚意。但是有些司机们也有遗憾，当初他们觉得如果做了停运司机的代表，意味着承担发起停运的责任，所以最终去的司机代表多是出租车公司委派的，很难完全站在“自己人”的立场说话；而更遗憾的是，多年从未见过高级官员而且是真正的“一把手”与公众——特别是“群体性事件”中的群众——对桌商谈，这次却没能赶上跟薄熙来对话的机会。

但这场对话由重庆电视台现场播出，新华社网站也进行了播报，使公众耳目一新。新华社重庆分社的文章认为，“重庆决策层处理危机时凸现出的公开透明、以人为本的行政新思维，对缓和矛盾、化解冲突起到了关键作用。此次公共事件的妥善处理，为信息时代地方政府处理重大民生问题和突发事件提供了有益借鉴”。更多的公共舆论则认为：“重庆市政府化解得太好了。不要动辄就揪‘少数坏人’，不要动辄就树立‘数目不详’的假想敌……重庆式的危机公关成为了政府化解群体事件的一个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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