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林：明月何曾是两乡

经济观察报言咏/文

2008年6月，原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主任陈云林被任命为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会长。自从汪道涵逝世之后，这一职位已经空缺了两年半。

陈云林的获任被看作是实至名归。此前，他在国台办主任的位置上度过了11年。这11年里，两岸关系在李登辉的“两国论”之后陷入风雨飘摇，在陈水扁的两个任期内一直徘徊于低谷，直至2005年，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和亲民党主席宋楚瑜相继访问大陆，才出现回暖的迹象。

2008年11月，陈云林以海协会会长身份访问台湾。陈云林的台岛之旅，为两岸关系开启了新的阶段，也标志着他职业生涯的新高潮。

实至名归

1994年，54岁的陈云林从黑龙江调至中央，担任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副主任，成为王兆国的副手。从此，两岸关系就成为他从政生涯的主要课业。

次年，台湾地区领导人李登辉以非官方、私人身份访美，并在其母校康奈尔大学高调发表了名为“民之所欲，长在我心”的演说。

这相当于美国打破了将近17年不允许台湾最高层领导访美的 “禁令”，大陆对此表示强烈抗议。官方媒体针对李登辉访美发表了一系列的批判文章。从2004年的6月到11月，解放军先后进行了三次军事演习。次年3月，解放军再次军演，一时间，台海风高浪急。

在这样的背景下，陈云林于1997年升任国台办主任。

陈云林执掌国台办之后，两岸关系一度有所缓和。1998年10月，辜振甫率海基会代表团访问上海、北京，与海协会会长汪道涵在上海举行了第二次“汪辜会谈”。这次会晤开启了两岸政治对话，双方还达成了包括两岸继续进行政治对话及汪道涵应邀访问台湾的“四项共识”。次年，汪道涵应允于秋天回访。这时，任期届满的李登辉宣称应将两岸关系定位为“国家与国家、至少是特殊的国与国关系”。汪道涵访台计划应声搁浅。

随后，台湾地区政权更迭。陈水扁胜选之后，两岸关系陷入停顿、且状况频出。

严冬的坚冰直至2005年才开始消融。此时大陆方面的对台工作呈现出视野更为开阔、格局更为恢宏、行动更为果敢大度的新局面。在大陆台办的邀请下，国民党主席连战于四五月之交访问大陆。时隔六十年之后，国共两党最高领导人胡锦涛和连战的握手，被赋予了破冰的历史意义。

紧接着来访的是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台湾地区的在野政治势力通过连宋大陆之行回应了大陆的开放姿态，一笑泯恩仇。

作为台办掌门人，陈云林对促成连、宋这两次来访功不可没，这也是他执掌台办的漫长年月里颇为铿锵的乐章。之前的陈云林，被评价为“忍辱负重，折冲樽俎”。

2008年，随着民进党八年执政的终结和马英九的上任，沉寂搁浅多年的两岸借助“两会”平台的直接对话与协商有了启动之机。

陈云林也被赋以大任，其获任海协会会长被台海两岸的人士普遍认为是实至名归。据报道，前副总理钱其琛、中国改革开放论坛理事长郑必坚等也在候选人之列，但因两人都年事已高，而67岁的陈云林刚从国台办主任的位置上退休，且从事对台一线工作14年，其经验和人脉让他成为不二人选。

启动复谈

今年3月，马英九胜选后表示，正式执政之后将授权台湾海峡交流基金会与大陆进行协商。此前，自2000年民进党执政以来，海基会逐渐式微，几被闲置。

6月3日，陈云林正式当选海协会会长。此前在5月26日，国民党副主席江丙坤正式就任海基会董事长。

近年来，在两党互动中，陈、江二人已建立起相当熟稔的工作关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启动 “两会”复谈，成为两人在各自履新后首要的任务。

陈云林在出任海协会会长首日即表示，海协会已经做好接待海基会董事长江丙坤及两会恢复接触后举行首次会谈的准备，此前“两会”已经互致函电，表明了在“九二共识”基础上尽早恢复商谈的立场。

6月11日，江丙坤率团抵达北京。陈云林在钓鱼台国宾馆会见江丙坤，中断9年之后，“两会”启动复谈。江丙坤表示，欢迎陈云林在适当的时候率团赴台，希望下一次“两会”商谈的地点移师台北。

陈江二人的北京会谈，为5个月后陈云林的台湾之行铺就了第一块基石。如果说“胡连会”时陈云林的角色是一个有力的居间推手，台湾之行时的陈云林，则作为隔绝数十年后首位正式访台的大陆高官独自立于聚光灯下，他的表现淡定从容，堪称“不辱使命”。

陈云林的泪与笑

经过几个月预备性磋商，陈云林定于11月3日赴台，行程5天。

陈云林访台前夕岛内氛围并不友善。一方面，民进党主席蔡英文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反对陈云林访台，声称将采取群众运动进行抵制和抗争，态度十分强硬。此前还发生过张铭清遇袭事件——10月19日，海协会副会长张铭清以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院长身份到台南参加一学术讨论会，参访台南孔庙时遭到绿营极端分子推撞倒地。张铭清于次日提前返回大陆。

另一方面，大陆产含三聚氰胺奶粉流入台湾，这一食品安全事件引起台湾民众极大的恐慌和不满，也成为绿营发难的借口。

在这样的氛围态势之下，陈云林将如何登场？

陈云林向世界展现的是亲和与温情。10月30日，他在北京接受台湾媒体的联合采访，面对镜头，一度哽咽。“对于台湾同胞这么多方面受到损失，我们感同身受，我在此再次向台湾同胞表示歉意。”谈到毒奶粉事件时，陈云林这样说。这是他首度通过台湾媒体向台湾民众公开致歉，被认为是于访台前夕发出善意的信号。

为了赢得台湾民众的好感，陈云林操着东北口音学台语。在谈到不能去台南嘉义时，陈一度含泪。他说，一个月前在福建漳州参观土楼时遇到过几位嘉义乡亲，他承诺访台时去嘉义探望他们。“由于时间的安排，这次不能到你们那里去了，相信今后还会有机会”，说话间陈云林已语带哽咽，眼泛泪光。

整个媒体见面会前后，陈一一和记者们握手，遇到熟悉的媒体朋友不时点头微笑致意。他动情地谈到自幼即有的台湾情结，多年来一直向往阿里山的美景，梦想亲自踏上台湾的土地以印证一直萦绕于心的想象。

陈云林的表现获得了舆论的喝彩。尚未正式登场，他就打出温情和尊重这两张牌，获得了加分。

这是近六十年来，大陆第一位正部级高官登陆台湾，陈云林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聚光灯下被注视，随时可能被放大。

在很多细节的处理上，陈云林的表现获得了台湾民众的认同。比如，他搭乘的飞机机身上没有五星红旗，而是印上了奥运福娃。他抵达台湾后第一个拜访的，是前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的遗孀辜严倬云女士，陈云林解释说这是“感情使然，心情使然”。

从下飞机起，微笑是陈云林的招牌表情。他微笑着走下舷梯，挥手致意；他拜会辜严倬云时，即便对方提到了 “马英九总统”，他依旧专注倾听，并频频微笑点头；会晤马英九时，他微笑致意，巧妙避开称谓。

岛内舆论评价说，陈云林的微笑更具“杀伤力”。

尽管有台湾警力的全力护航，陈云林访台期间也不是风平浪静。

陈云林抵达当日，桃园机场和其即将下榻的圆山饭店，就不断有绿营人士前往滋扰，一些当地人士还在圆山饭店挂起了“陈云林滚蛋”的标语。最激烈的一次“呛声”，发生在陈云林访台的第三天。当晚，国民党主席吴伯雄在台北晶华酒店宴请陈云林一行，民进党人士率众包围了酒店，阻扰陈云林一行返回住地。随行的大陆记者遭到辱骂和拉扯，陈云林一行从晚上七八点开始受困，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台湾警方调动大批镇暴警察稳定局面后，才得以离开。

当记者们围着陈云林问他是否听到了反对的声音，陈云林说：“我听到了，也看到了，做任何一件事都会有不同意见，但我坚信‘两会’为两岸同胞提供方便，创造福祉，总有一天，这些民众会认同这样做是对的。”

淡定，从容，不卑，不亢。陈云林的回答再度让他获得了掌声。“我听到了，也看到了”，反复出现在两岸的媒体上。

十年之前，陈云林在北京接待到访的辜振甫夫妇时，曾吟诵诗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十年之后，陈云林访问台湾，又吟古诗曰：“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此次陈云林访台，签署了四大协议，两岸进入“大三通”时代。无论对于陈云林还是两岸关系，2008年都是一个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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