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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的凤凰
雷梓
13:03
2011-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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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深秋的一个晚上,她给我打来电话:“你第一次去凤凰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的凤凰什么样?”她是一只叫小乖的“驴子”,已经做了三年“全脱产”的背包族,最近被招募为《孤独星球》(即风靡全球的背包客“圣经”《Lonely Planet》)的中文作者,接了湘西部分的活儿,要去写凤凰。 

我第一次去凤凰是1992年,距沈从文先生去世已有4年。时隔18年之后,我在电话里告诉那只“驴子”,1992年我怀着朝圣的心情到凤凰时,想在沱江边找一家客栈还很不容易。沈从文典藏的那个边城清梦还未被惊扰,小镇作息一如翠翠在时。我烧纸焚香叩拜先生,在他的目送中,我乘轻舟向东而去,一路歌行。 

很多人知道《边城》,知道《湘行散记》,而我独对一篇短小的《雨后》印象颇深,在我还不知道物质的情爱为何物的年纪。这篇不到3000字的小说像一根刚返青的茅草,将我懵懂的情智撩拨开来。直到今天,我一边自嘲,一边仍旧恋着那个时候意乱情迷的我,甚至幻想能够在凤凰遇到“那个正当年龄的人”,翠翠或者夭夭,然后过着或耕或渔或樵的生活。 

再去凤凰是11年后的事,先是到贵州铜仁会几个文友,约了去爬梵净山。当夜在金顶盘坐,看一轮满月如盛大的莲花灼灼其华,不知如何就想起山下100多公里外的凤凰。次日辗转数小时,到凤凰已是午饭时间,走入古城,喧嚷的人流让我错愕,疑心自己来错了地方。11年的时光流转,我曾经的凤凰已被毁容,沦为当地大搞旅游业的GDP支柱——四处幡幌摇动,所有民居建筑都开成客栈、铺面,满街脚步杂沓,空气中震动着摇滚民乐流行曲混响的杀伐之声。我胸中突然涌出一股戾气,逃也似的奔往沈从文墓地。整个古城,只有这里还有须臾清静。 

又是7年过去,她在深秋里第二次打来电话,约我一起去凤凰。而后我揣着一本《湘行散记》,踏上了沈从文走过的老路——1934年冬天,溯沅水西行,沈先生回乡看望他病重的母亲。 

此时我的生活岌岌可危。重返京城晃荡6年后,工作生活又一次堕入混沌麻木。这一言难尽的虚无之感导致了我的肆意出走。 

在涂写此文的4月10日夜,我在微博上写道:“我必须很不要脸地说,自己仍旧是个野孩子。因为直到现在,所有安定下来时的整齐的日子,都比不上我在路上时的一个脚趾头的片刻欢乐,发自内心的,让每一根头发都能确定的欢乐。或许我就是喜欢,并且命中注定的适合,做一个云游四方的亲切的陌生人。每一座无法依地图复制的城市,每个季节变换着冷暖清浊的河流,以及随流域的漫漶而转折出轻重缓急的百家方言,众口难调的南北饮食香味,五谷杂粮养成的万千脾性的人……通通让我着迷。” 

一个人和一个地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联系?联系如何达成?怎样影响人生?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错综复杂。于是在很多时候,我听凭的都是本能。本能地喜欢上,或者本能地不喜欢。但是,就凤凰而言,我现在还很难说,它究竟是一个节,还是一道疤? 

总结至今去过的三次凤凰:第一次心如鹿撞,第二次因为老友相陪,之后依然颇得兴味。最近的这一次住得最久,却只想在半山上坐老过去,竟寻不得一个句子,抻开成一篇轻浮文章。 

2010年初冬,走到凤凰二桥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惧意横生:她怎么可以变成这样?灰扑扑的河道,身边的每片叶子都像颓废了的舌苔,远方的风很枯燥,视线栽倒在双脚深陷的尘土里。我脆弱地想,如果沈先生与我同在,想必也不敢与你相认了,凤凰。 

时值淡季,古城萧索。住地就在眼前时,才觉出行囊好重。要是能把笔记本、相机、移动硬盘等各种劳什子索性扔掉,一定无比轻快。想起徐霞客,身随意动,麻衣草履,笔墨纸砚,找一方平整的岩石为桌——那样书写的意气是何等的大气概! 

我在临江的竹椅上摊开身体,目光凝滞在江面的一叶孤舟上,渐渐地聚拢宽厚的心神。我越来越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懒人。 

就这样消磨了一夜。我醒来时窗外亮得异常,原来昨夜凤凰中雪。出门后,街上几乎没什么游人,旺季时忙闹得脚不沾地的古城好像突然就空了。 

走上虹桥,看到满山的树挂和雪雾。虹桥与侗族的风雨桥基本一样,有长而巨大的瓦顶重檐,两侧均是商铺门脸,不少已经关门歇业,包括熟悉的“边城书社”。雪已经停了,只剩下一处处风吹不动的洁白。停在邂逅奶茶门前,反身给虹桥拍了张照,过心斋,下到沱江边,风陡然硬了许多。过跳岩的时候,踏上石墩上的凝冰,让我有些后怕,水流依旧湍急,万一失足真不敢想。 

穿过北门洞,转往升恒门,顺着箭垛和站墙走。我口袋里揣着两个包子,走了一路还是热的。升恒门下,一位老爷子拄着打狗棒,手托一个搪瓷饭钵,颤颤巍巍。我掏出来的是五元钱,连同两个包子递到他手里,还叮嘱他趁热吃。 

两个热包子送出去,心里明显暖了几分。本想走南边街,到了“摩西把房梁抬高”就改了主意。但见前面密匝匝搭着一溜脚手架,磕绊着身体,更磕绊着情绪。近来这讨厌东西一直东一片西一簇地扎在眼里。凤凰县政府正在大搞夜间灯饰工程,据说没向商户摊派,可我想到从此多出来的高额电费,心下滋味难表。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两个人结伴走时显得很大的古城,一个人走的时候咋就觉得变小了许多?游兴不经意间单薄下去。或许旅行的奇妙在于,将你原本平铺直叙的时空逻辑重新剪接,获得新异的超凡体验。独坐江边,电光石火的滂沱岁月,沉重辗转的倏忽瞬间。写不写在纸上,会影响它们的存在吗?万事皆如江河,我也想成为一条河,不,我本来就是一条河。还有你们。每条河都有它与生俱来的一张床。着床的时候,生出满河的鱼虾。搁浅的时候,是那个坐在船头的爱人归来。干涸的时候,我们变成了云朵。 

其实不该再去凤凰,如果我不能随心所欲地来去自如;至少不该再写凤凰,如果我不想潦草为它涂脂抹粉。我在放弃对既成事实的生活进行驾驭和整编的同时,心怀流脓的布尔乔亚情绪,以及缺乏根基的伪社会责任,四处逃逸,寻一时之欢,实际上是心存怨毒的。 

或者我说的不只是凤凰,是我数十年来打马走过的无数地方。要么太懒要么心急,要么淡了要么太苦,我错过了又或私藏了,我一任它们钙化成石头,消停了春潮般的脉搏。提笔如巨川,千万字不及那快雪时晴以后、佛门槛前凝神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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