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他没能成为歌手,我也没能成为诗人
王帅 上海白领
2010-12-24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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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读者:

今年11月的一天,我去一所大学食堂蹭饭,迎面看到三个大学生。他们正背着吉他走在大街上,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让我不由地想起我上铺的兄弟。大学时,他的梦想是成为流浪歌手。一个从来没经历过下雪的南方人,愣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早晨从暖暖的被窝爬出去学琴。而那时,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像海子一样的诗人。我这样超级嗜睡的人,竟然彻夜搜集海子的诗作,甚至还在很多个凌晨写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诗。当然,他没能成为歌手,我也没能成为诗人。

回想起来,我有过很多生猛的梦想:小学时想成为像乔峰一样的大侠,中学时想成为作家或者律师,大学时想成为诗人。

不过,梦想也并不总是这么浪漫,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种基本渴求。你很难想象,在21世纪的今天,在2009年的一周时间内,在这个繁荣的国度里,我的最大梦想就是能吃饱,要忍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生理极限的挑战,那种痛苦,真的是难以用文字来描述。

去年2月,在向诸多有关部门举报无果之后,我在网上发了一篇《灵宝老农抗旱绝招》的帖子。说是抗旱,其实主要是反映征地问题。抗旱只是噱头,当时国家正在号召抗旱,只是想以此引起注意。帖子在网上一下子红了,50多家网络转载。我本想借助网络的作用,形成社会舆论,帮助乡亲们解决问题。没想到,问题没解决,倒把自己弄进去了。

20天后,也就是3月6日,灵宝警方以涉嫌诽谤、诬蔑政府抗旱不力为由跑到我的工作地上海将我抓获并拘留。8天后,由于证据不足,公安机关以取保候审的方式把我放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在被剥夺生产资料后,争取合法的赔偿。许多人跟我说,你太傻了,怎么能跟政府对着干呢,胳膊扭不过大腿,管这闲事干吗?现在想起来,我确实太傻了,我以为法律和制度是必须尊敬的,我以为公权和私权是平等的。

整个事件是一个人血馒头的故事。起先,我看到农民(包括我家)合法利益受到“相关部门”侵害,想以法律动员农民团结起来反抗,结果农民懦弱,不愿承担风险;接着举报被打击报复,农民竟全部作看客,个别农民甚至在村干部组织下干扰媒体调查;真相大白后土地退回,被砍树的农民有的还认为损失是我导致的。可怜的农民乡亲,利益受损竟不自知。

在看守所的8天里,最刻骨铭心的不是那二月刺骨的冷水澡,不是那难以忍受的饥饿,也不是那失去自由的痛苦,而是一份特殊的情义。因为每天吃不饱饿得昏昏沉沉的,而且基本没有蔬菜,我连续几天都没能大便,后来一个小偷狱友给了我小半包乌江榨菜,我吃了几根,才终于大便出来。

这份特殊的情义一直让我难以释怀,后来得知他出来,我请他吃饭,给他钱他不肯要,他说和我不是一类人,再后来,他换了号码没告诉我,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当然,我还要感谢太多的人,感谢在背后支持我的兄弟,感谢发帖的热心网友,感谢挖掘真相的媒体,感谢围观的不明真相的群众。

强权最终未能掩盖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关于我的事情,在网上也引起了很大争论,有很多人同情和支持我,称我是英雄,但也有些谩骂和嘲讽。这其实是一个悲剧。本来对于征地这件事,国务院、省政府都有相关制度制约它的,为什么这些人知法犯法?是不是悲剧?知法犯法以后,举报这些职能部门又不去检查,是不是悲剧?举报以后,公安局又来抓人,打击报复,是不是悲剧?

更为悲剧的是,类似的事情在不断上演。最近在兰州工作的王鹏,由于举报官员后代涉嫌公务员考试作弊而被宁夏吴忠市利通区公安分局以涉嫌诽谤罪实施刑事拘留,关押9天后被释放。虽然公安局长和政委被免职,但真的能起到问责的作用吗?这些地方官员违法的成本几乎为零,甚至有的基层官员在替领导背黑锅后青云直上。

这个世界会好吗?今年“跨省”之后又有多少“跨省”?自焚之后又有多少自焚?强拆之后又有多少强拆?我们因为他人遭遇拍案而起,在网络发帖呐喊;然后极少数案件会得到媒体曝光;然后是不痛不痒的“问责”,用纳税人税金支付的“国家赔偿”。这样的剧情一再上演,惟一的变化是主角在换人。什么时候是全剧终?

那么多纯真甚至是生猛的梦想早已被岁月所泯灭,而现在,我的梦想是什么?王小波说:“当我们长大之时,就有了两种选择:当傻×或是当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我做过,得到的经验是,还是当王小波说的前者好,会让我辨不出一切,但不会承担风险。站在三十岁的门槛,我无限希望自己以后能“傻傻”地活着,生活静好,现世安稳,其他神马都是浮云。

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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