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需要拯救的不是企业而是工人

广东、浙江等地的中小企业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冬天似乎正在逼近。有些企业已经陷入困境。政府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并准备采取措施，其中包括解决中小企业的资金困难。

但是，就像周其仁教授所说的，私人中小企业所面临的困境，主要不是资金短缺造成的。问题的症结在于，这些企业手里没有订单。如果有订单，在温州、珠江三角洲地区，自发形成并且一直运作良好的发达的民间信用系统完全可以解决企业的资金问题。因此，政府给这些企业廉价资金，基本上无济于事，不能够阻止这些企业的倒闭。

这是命中注定的——是经济周期所决定的。去年8月份，笔者曾经依据奥地利学派的商业周期理论（Austrian theory of business cycle）明确指出，过去几年中国所经历的是一次典型的通货膨胀型繁荣，而通货膨胀归根到底是一个货币现象，其唯一的起因就是中央银行多发了货币。至于为什么多发货币，那可能在每一次通货膨胀中都有所不同。比如，以前的各次通货膨胀，皆因为中央银行配合政治周期多发货币，这一次则是因为外汇储备持续增加，中央银行不得不增发本币以购买这些外汇。但是，增发货币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货币太多了。

货币太多的结果是资金与资源的正常平衡关系被扰乱。它首先会表现为过度投资（over-investment），这一点容易理解。最麻烦的却是货币多发所导致的“错误投资”或者说“扭曲投资”（mal-investment）。这是奥地利学派商业周期理论的精髓所在。用哈耶克的话说就是，生产过程被拉长，大量资源被投入到离最终消费较远的高级财货生产部门。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但最终的结果是各类产品的价格在不同时间点上开始上涨。去年专家们以“物价结构性上涨”为由拒绝承认中国处于通货膨胀过程，那是因为理论上的错误：通货膨胀驱动的价格上涨本来就不可能表现为物价的同步上涨。

在一定阶段内，涨价是繁荣的象征。通货膨胀通常会带来繁荣。但是，这种繁荣终究不可持续，通货膨胀型繁荣之后必然是衰退。就在繁荣的过程中，市场的修正力量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其结果就是通货膨胀型衰退的典型现象：企业倒闭。这是市场在清理那些本来就“多余”的投资，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清理那些扭曲的投资，重新在全社会的生产过程中配置资源。

在给定的市场条件下，通货膨胀之后必然是企业倒闭现象，唯其程度有所不同而已。而且，任何一次企业倒闭风潮，都会集中于中小企业群中。在中国，还有另一个规律：倒闭总是从私人企业开始。根据周期理论似乎还可以推测，倒闭的企业会集中于两端：一端是那些利润本来极为微薄的私人企业，另一端是那些在繁荣期内过于进取、大规模涉足高级财货生产部门的大型私人企业。
坦率地说，基于信用货币的市场、尤其是在中央银行垄断货币发行之后，通货膨胀就是不可避免的。而在通货膨胀之后市场的修正过程也是必须的，只有这样，市场才能恢复内在的平衡。

但是，从政治上考虑，政府认为自己必须拯救企业，因为，企业倒闭必然会影响经济增长，更重要的是，会造成失业。但是，人为地阻止市场内在的修正过程也是不可取的。通过大规模补贴企业，或者向企业继续提供廉价资金，只会使错误的资源配置格局持久化。而且，政府的拯救措施经常是无效的。比如，企业手里没有订单，给它供应廉价资金，也没有什么用处。

当然，面对可能出现的经济衰退，政府必须有所为。只是，政府所拯救的对象不应当是企业，而应当是失业了的工人，或者更广泛地说，是社会低收入群体。私人中小企业率先倒闭的分配含义就是，受衰退影响最严重必然是那些收入本来就比较低的人群，而他们的收入下降的边际成本是非常高的，比如，一旦失业，就会生活没有着落。

因此，政府现在就需要对可能出现的企业倒闭潮作出有效回应，筹集更多资源，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向那些受到企业倒闭影响的民众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换言之，应对经济周期性波动，中央银行当然应当继续采取必要的措施。但各级政府所应考虑的，则是以更大力度建立完善基础性福利保障制度，尤其向那些新兴工人，即那些已经居住在新兴工业区内的“外来民工”提供一些基本福利。把拯救企业的钱用在这方面可能更为有效也更为必要。

（作者为九鼎公共事务研究所研究员）

（文章来源： 08年8月25日中国经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