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北京
导语:

记忆就像一根搅棒,将你的旧日情怀与现实感受交错、融合在一起。尤其对于你和一座正日常生活于其间的城市,就像此刻的我和北京。北京是座大城,一座从物理意义到精神意义都非常魁伟的大城,断难用一则千字文瞬间描述得全。事实上我所相熟的北京,从往昔到眼前,都只是一个局部,也始终只能是一个局部。

曾经说起过这样一种记忆方式,在不同时段、不同城市、不同的旅程中,我都能沉淀、封存各自不同的气味,就在鼻翼萦绕,并且从不混淆:云南的军营,贵州的村寨,北京的大学时代,某个有高大榆树的胡同,沙滩美术馆,贵阳的单身宿舍,供职的第一张报纸印刷厂的墨香,惠州木棉和紫荆盛开的西湖,青海湖,万圣书园,安顺的杰出山水……不是对应当时当地的物质的真实气味,而是经由内心感受、记忆搅拌之后挥发出来的一种绕魂之香,几乎不会被流转的时光稀释,几乎不能被文字准确描述和表达。

而今,记忆之城已面目全非。比如北京。某天打车遇到一位口才极好的司机大叔。在绚烂的晚霞中我们一直向西,他对我回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其时我在北京)的白颐路,四排参天茂盛的行道树——“得多少年才能长成那么高大啊,一个人双手都抱不过来。可是他们狠得下心啊,全部眼睛不眨都砍光了。”

二十多年过去,我还会梦见白颐路上那些绵延十余里的高大白杨。梦见我撕开冰冷不透气的沥青封填的地皮,刨出那些掩埋多年的粗大树根,让它们重新复活生长。它们也是被野蛮城市屠戮的冤魂。最爱夏天,听它们唰拉拉一片叶子的脆响,清爽悦耳。仰望蓝天,树梢也将晴空剪裁成道路,脚下是尘土飞扬的青春。

我想起那个时候的母校周围——隔墙是紫竹院公园,占地不大但是清幽秀美;西北面有适宜独自徜徉的苏州河岸。最馋人的是四季青公社宽广的菜田,我们经常去“染指”那里四季生长的蔬菜瓜果,洗净生吃或者清水煮食——现在这一切都灭绝了,不只北京,在中国绝大多数向现代化跑步前进的城市中,这一切都灭绝了。我再也闻不到春天里混合了迎春玉兰紫丁香的迷人气味,尽管我知道在城市的某些角落,她们还在每年绽放。

那个时候的我不像今天这样容易被感动。那时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些美好存在中的一部分。我活着,她们活着,并且似乎将一起永恒地同在。那时候更多是激动的分享,无忧无虑地四处奔跑,在我还没有懂得流连忘返之前,迫不及待地去认识和感受,与她们握手或者拥抱,然后继续行走。那是一种极其单纯透明的激情,结成无数善良简洁的联系,在生命中彼此托付,在呼吸中相互吐纳。

我不知道这一切竟会如此的脆弱。脆弱到随时都会撒手而去,阴阳相隔,并且永远不得复还。那些沾满了我刻骨铭心的牵挂、热爱,浑厚或细小,深刻或轻薄的物质,正在我身边,在我望眼欲穿也不能抵达的远方,如大风粉齑般消散,每时每刻。

再也不能感触,那盛开在指尖的奇妙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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