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担保乱象:资产处置“暗箱”

郑漱石2012-04-09 07:55

经济观察报 记者 郑漱石 2012年3月30日,郑州市英协路华悦时间广场7楼,河南华大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下称“华大”)的办公室大门上被贴上了郑州市公安局华大专案组的封条。

这只是郑州庞大的担保队伍中曝出风险的一隅。去年以来,河南省尤其是郑州、安阳等地先后已有若干家担保公司发生资金链断裂,部分公司相继被司法机关立案侦查。在2007—2010年间风起云涌,目前涉及1600余家担保公司、超过10万客户、总额可能超千亿的郑州担保业,如今正在民间借贷崩盘频发中危机重重。

而客户兑付及资产处置作为相关案件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与受损的群众利益以及最终案件结果直接相关。本报采访发现,选择性的资产处置及兑付在一些担保公司的案件进程里隐现。此间,是否立案、银行转账记录、参与客户等等信息和环节均缺乏明示,亦是郑州担保业乱局处理中的普遍现象。

“我们要求的只是办案进程公开、公正、公平,不希望存在黑箱操作。”华大的一位客户告诉本报。

谜样债权人

3月31日下午,包括华大客户在内的数百名群众,又来到了位于郑州市金水区经七路的财鑫宾馆。华大工作组就在该宾馆的3层。在这座并不算大的宾馆中,还驻扎着很多个类似的处理担保公司案件的工作组,以及金水区融资担保公司规范指挥部。几乎每一层中,都有许多客户在等待说法。

这一天,距离华大工作组成立已过去了近5个月。2011年国庆节前,华大出现兑付困难,10月中旬资金链断裂,11月份华大工作组成立。但时至今日,关于华大的总融资额、剩余现金、项目情况以及客户们最关心的事发前后部分大客户选择性兑付及债权转移对接情况仍然没有定论。

联络员小田手持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是郑州市审计局副局长、华大工作组组长王学荣。“这些话我和他们都说了。”小田一再重复这句话,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捶击沙发椅扶手,时不时抬起手擦拭眼角。在这个仅有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中,情绪激动的客户们包围着小田,希望从王学荣处了解华大立案后的进展。

截至目前,华大的客户们从工作组获悉的消息仅有:华大募集资金达5.5亿元,到工作组登记的担保合同只有约1500份,涉及约3.1亿元,有2亿余元尚无相关客户前来登记,而在华大被有限立案后,工作组目前已经向市公安局专案组移交了所有材料。

资料显示,3月14日,华大实际控制人丁彦柯被警方控制,此时,郑州市已经立案的担保公司达28家,立案前阶段的担保公司有22家。

在华大的众多担保投资项目中,有一个借款人为王富贤,系河南华东房地产公司的法人代表。工作组2011年11月20日的借款担保合同情况统计表中显示,王富贤向华大融资3300万元。“实际上是3500万元,现在已经还给华大2600万元,中间还有900万元。”一位参与这一项目融资的客户告诉本报。就是这个项目,引发了华大客户与工作组的激烈争论,该项目客户称,华东房地产项目的900万元债权已被转移对接给了非合同客户——魏华。

华东房地产项目融资时向客户提供了《房屋他项权证》作为质押,在2011年4月22日项目到期后,存在尚未结清款项900万元。华大的一个客户沈方(化名)告诉本报,当时华大劝说余下客户暂不归还解押《房屋他项权证》,称将挪用其他客户资金先行兑付余下的客户,并劝这些客户续签了其他项目,仍以华东房地产项目《房屋他项权证》作为质押。

沈方称,其见到过一份2011年9月的华大短期拆借合同,内容是关于向魏华借款500万元。据其了解,魏华投资于华大的资金总额约为2000万元,大部分为短期拆借,无实质投资项目。但华大资金链出现困难时,据其所知,魏华的900万元短拆资金由于无法兑付,华大私下于10月初左右将华东房地产所欠900万元债务的债权转移给了魏华。

华大的另一位客户赵元(化名)表示,王富贤承认该笔债务的债权转移,提出的兑付条件为归还《房屋他项权证》,由于客户不愿交还该证,华东房地产委托詹姓律师在漯河市源汇区人民法院起诉了这些客户。

华东地产方面的詹律师告诉本报,华大欠魏华900万元,后将所持华东房地产900万元债权转移对接给了魏华。

关于魏华的身份,众说纷纭。“据我所知,魏华本身为公务员,丈夫是郑州市司法系统高级官员。”沈方说。

记者电话联系魏华,其否认了上述关于其身份的说法,仅表示华大欠自己的款项为300万元,系她的侄子,一位华大的客户经理,私下挪用投资于华大。

4月1日,记者见到了两个魏华方面的委托人,区别于一般的中小客户,自称姓张的委托人和刘姓委托人反复表达了不希望媒体报道华大的意向。张姓委托人表示,魏华项目债权转移对接约在2011年国庆节前后办理。对于华大客户关于魏华及家属是否因职权因素私下进行对接的质疑,他表示:“倒没有那么神奇。”截至发稿,魏华及其委托人都未向记者提供在华大所做的项目证明及其他材料。

对于魏华最初是否是华东地产项目投资人的疑问,已经掌握了几乎所有华大合同档案的工作组选择了沉默,仅仅表示政府方面不承认恶意对接。

记者采访获悉,在郑州市目前被工作组接手处理的50余家担保公司中,选择性兑付及债权转移对接的现象,并不是个例。

站在外围的人

在财鑫宾馆讨说法的许多客户们,也许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些人在几个楼层之间穿行,却始终在人群的外围,不发一言。这些人在进入某些办公室时,工作组的工作人员甚至会起身给他们让座。“那个李大叔是退休公安,他和李平是一条战线的。”一位客户指着这些人中的一个人悄悄告诉记者。

借款人为罗桂平的河南华圣凯置业项目,从华大融资8000余万元。多位客户称,上文所述的李平,在2010年10月份将华大不能偿付自己的1700万元对接至罗桂平的项目。而客户们自己统计的华大私下对接项目总额已经过亿。

在其他担保公司中,选择性债权转移对接似乎并不鲜见。

河南鑫银盛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下称“鑫银盛”)的一位客户平女士告诉本报,鑫银盛的实际控制人赵红,在2011年11月和客户们商讨还款方案的时候,发表过类似言论,即对接项目或成功兑付的一些项目都是领导的。

站在“外围”的人还有很多。例如,负责担保公司备案证及经营许可证审批的河南省工信厅,一些官员私下和许多工作组人员保持着联系,对案情的关注热情甚至高于客户。许多“外围”人士有一个共识,不希望华大立案,也不希望丁彦柯被警方控制。

和每个担保公司一样,华大给客户出具的担保函中有这样的代偿规定:“当借款人不能按约定及时足额向您偿付到期借款本金、利息和其他应付款项时,本公司将在接到您的通知后3个工作日内无条件代为偿还全部应付款项。”2011年10月中旬后,投资额度较小的一般客户已不能从华大兑出合同约定的现金。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客户都不能如约兑付。

赵元介绍,2011年12月29日,当时尚未被警方控制的丁彦柯,曾给刚成立的工作组写了一份材料,2012年1月4日,华大工作组将之张贴在华大的办公室内。这份材料显示,在2011年10月中旬华大资金链断裂后,华大曾向客户兑付了约2600万元现金。“给客户公开兑了两次。一次是11月初,10万元以下客户续签三个月兑付5000元,约20人。一次是12月2日,114人每人1000,这是大家围困丁彦柯三天三夜的结果。”赵元告诉本报。这些总计约22万元的兑付金额,与2600万元之间的巨大差额,仅能通过一些零星细节做一梳理,如和华大同处华悦时间广场内办公的一家公司的老板,得以兑付180万元。一位人士称,该老板用非常手段控制了华大的一位核心员工,最终成功兑付。

然而,华大谜一般的财务报表中,藏在暗角的,并不止2600万元。

在华大工作组2011年11月及12月的项目登记表上,有一些项目的状态是未见合同。许多在华大投入数百万元乃至数千万元的客户,激烈反对工作组以合同统计及明示的方式公布华大涉及金额。“我们一般受害者都希望将合同登记汇总公示,有一段时间,工作组确实是这样做的,但遭到了大客户们的激烈反对。最后公示表也被一些人以侵犯个人隐私为由撕毁。”赵元说。

虽然华大工作组反复告诉客户们,丁彦柯已被立案,相关责任人已被警方控制,但据记者了解,直至4月5日,丁彦柯还可以自由拨打手机,他请求客户们写联名信,将他保出来,“我已经在悬崖边上了,我出来后想办法还你们钱。”丁彦柯说。

记者拨打丁彦柯的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据了解,一些曝出危机的担保公司的高层们,大多被限制在一些宾馆内交代问题,还有一些在距离郑州市不远的新郑,强制就读政府举办的培训班。

“快查,快办,快判”背后

2011年11月22日,郑州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发布了《关于严禁公职人员组织、从事、参与非法民间融资、扰乱社会治安秩序等违法活动的通知》,要求开展排查整改活动,各级部门上报参与民间融资的党员及公职人员情况。接近政府部门的人士告诉本报,该通知的发布,实际上加速了担保公司们的资金链断裂。通知发布的背景是由于之前有关部门在一些担保公司中发现了一些公职人员参股担保公司,大额参与融资担保的现象。该通知发布后,河南省一些银行员工就签署了保证书,保证不参与融资担保等业务。

春节后,上述各工作组人员向事发担保公司的客户们传达了郑州市市委书记吴天军的讲话精神,归纳起来就是六个字:“快查,快办,快判。”虽然他们不断解释,违规的私下对接以及兑付是无效的,但客户们对工作组的信心已跌落至谷底。

记者看到了一份金水区担保公司基本情况统计表,其中对公司现状的描述是:在市工作小组领导指挥下有序进行,客户情绪稳定,工作人员上班正常,工作环境整洁。

上述平女士说,工作组的态度不能令她满意,“哪家的客户闹得凶,就马上成立工作组”。2月28日,平女士和数百名鑫银盛的客户在与赵红沟通无果后到郑州市信访局要求交涉,有约10名客户被警方拘留。当天,鑫银盛工作组马上成立,并于3月1日进驻财鑫宾馆。

但在工作组成立后,面对客户要求工作组派驻由客户方认可的会计师参与鑫银盛审计的要求,却始终未能获得批准。而鑫银盛到底存余多少资产,多少项目存在抵押物,多少资金被实际控制人转移等信息,则一概没有公示。客户们认为,赵红申报给工作组的融资金额与实际融资金额存在巨大缺口,而赵红本人并未受到任何限制,官方的说法是,让她出去筹钱。是否立案、公司实际控制人在哪里、最能够证明担保公司现金流向的银行转账记录,以及每家公司究竟有多少客户参与等等,都未予明示。这是郑州担保业乱局处理中的普遍现象。

客户参与的缺失,并不是唯一问题。对于河南英杰投资有限公司和其他一些客户数量较少的担保公司,工作组何时成立并没有说法。记者接触的担保公司客户们都反映了同一个问题——在公安局不能报案,在法院起诉不予受理。记者询问一些工作组人员,在财鑫宾馆驻扎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得到了非常简练的回答:维稳。

河南华浩律师事务所在3月26日与北京大学在郑州联合举办了融资性担保公司合规发展与风险研讨会。该律所席庆超主任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融资性担保公司从设立起就注定无法合规,但是国家又要求他们不得不合规。我们这次研讨会的目的是讨论在现有框架下担保公司怎么做才能合规。”在政府部门主要考虑社会秩序稳定,相关部门无力监管,且受害客户情绪愈发激烈的当下,郑州担保业还将要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