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李黎/文 从杭州开车到富阳郊外的路上，临近富春山居时炊烟的味道因为乡村的缘故开始浓起来，而真到了山居的门口却又奇妙地消失了。如果从地图上看这个杭州边的小城，它的三座山：狮山、象山和鹳山多年来俯瞰着这一片山水。没有人知道这三座山在遥远的时光前是不是也叫这几个名字，假如按山的纪年法推算，这座城的历史哪怕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的朝代，也不过只是时间河流中的浮光一掠，但那幅元朝的《富春山居图》，却让这里任何一座山水中的建筑都显示出亘古长存的悠久派头。

富春山居度假村的地段正好位于黄公望晚年结庐隐居之地段，躺在古老的山水旁，散发出悠然的气息。黄公望当年给他的师弟郑樗画这方静谧的山水时，大概没有想到很多年后他那卷画让风景不再只是淡淡的山水本身，而蕴含了极为珍贵的蕴义。而《富春山居图》的被赠予者无用师郑樗立志做一个无用的人，从他的名字就可看出：木缺雨而不才，而朽木不用于建筑所以可以不被毁灭，这是他的人生观。无论这方山水，还是那卷图，还是那图背后的人，都被深刻地赋予了“闲”和“无为”，但这些无为却又在现实中来得那么奢侈。

这种奢侈却是寂静的。山居里的一灯一盏，一挽竹帘，一个屏风，一个温润的小摆设，甚至到房间和公共区域里的每根线条，都极尽简约细腻的古典美。即便是无可挑剔的舒适，但在山居的清晨舍不得沉溺迟睡，六七点的时候断然是要起身来看看窗外的。那时候的山居拂晓是一片柔和的淡蓝，微微在晨风中摇曳的竹和竹林边潺潺流动的湖水，映衬着近处的山和远方暗蓝的山脉，这静谧或许在天色明亮后可以呈现另一种清明之美，却只在拂晓这刻最动人。在山居中小憩，最贪慕的便是这晨昏之间的山色和无可匹敌的寂静。贪睡的人，完全可以等天色亮到看得清流水的波纹后再睡个“日暖风轻春睡足”的回笼觉。

富春江畔的葱笼翠耸和澄净的空气恐怕是城市中的酒店永远望尘莫及的。在山居用晚餐后和朋友去散步，白日里逛完山居里的去处，我们随意拣了通往山居别墅的那条寂静无人的竹林小路。路灯光晕低迷，却依然照得到行进之处，山居中桂花的香味和其他奇妙的植物气味混在一起，让这趟微暗里的竹林小路散步变得有幻觉般的趣致。在这里抬头是看得到星星的，深蓝的苍穹下在夜色里静静亮着灯的富春山居异常美丽，此刻有人在湖廊居外打一个电话，他只是在有空旷的回廊里做平常音，却因为这寂静被放大了许多。那通电话像是和尘世间连接的一种方式，寻常却在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的不必要。在林深雾暗晚光迟的山居和水系之间，本身就是逃到这里来寻清净的人，何苦还在为了外面的事扰了心境？

我们在一个漫长的夜晚待了很长时间在富春山居的泳池。山居中的别墅自带了泳池，但那个公共泳池庭院是绝不可错过的一处。高大的石柱和宽阔的水面之间只闪烁着微暗的火光，外面是私家园林的花叶，室内泳池的厅堂内是水光的影影绰绰。哪怕是不游时在池边看水中的人每一个动作都能划出一道道绿色的光芒，也极为惬意养眼。白日里到泳池这里参观时只觉得堂皇，而夜里那些莲叶一样的窗在光里像极了嵌在高处的佛龛，而泳池庭院瞬间变成夜之宫殿般的幻境。

到这里来度假的大多是要打高尔夫的。18个洞的球场可以让人打一场闲闲的球，而每个小时一班穿过水系到达茶园梯田畔对岸的古典木船，让我怀疑打球的人在这方山色间到底能不能专心。

坐了两次木船穿梭在水系间，去对面摘桔子看茶园。富春山居的设计是依照南宋时期（当时杭州为中国首都）中国传统园林的风格依山而建的，在码头和酒店大堂之间的湖泊上，周遭尽是一片水墨实景，六百多年前，黄公望凝视着这一片烟波浩淼在漫长的时间里画完了一卷图，据说他用了十年，漫长得等画的人要急于在画上盖戳表示画为己有。几百年后来一个恋慕此画的收藏者意欲把这画卷带离尘世，却在火烬间被抢救回来，断成两截于人世间的两处分存。黄公望为什么用了十年慢慢地画让人慢慢地等，以及在富春山居驻留的人何以心生眷恋不愿离开，大概总归是在世外舒适之地因为见到了欢喜的人，见到欢喜的山色。愿下次再来的时候，可以长留在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