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张静/文

考试

10月下旬以来，初三学生小凡忙坏了。

学校要中考，恶魔一样的中考，人人都知道。

小凡比同学更忙，除了忙国内中考，还要忙SSAT和托福。SSAT是美国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俗称美国中考，在今年的形势下，如果想申请优秀的美国私立中学，托福要达75分以上、SSAT则要达到70%以上，也就是说，要比70%的全球考生考得好，注意，其中绝大多数是英语母语的学生。而申请美国的一流私立中学，托福95分以上，SSAT 80%以上是起码要求。

托福95分，已是美国一流大学的录取标准，哥伦比亚、康奈尔等校的要求都不过是100分。现在一个初中生也要考这么高，听上去未免过于残酷。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申请美国一流私立寄宿中学，比直接考美国一流大学要难得多。

小凡从初二下学期就已经开始做秘密准备。因为美国的高中录取通知在初三下学期才能发出，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告诉老师和同学，一旦走不掉，他还得回来乖乖中考。一心二用的秘密状况一直要持续到明年3月，让他很焦虑。白天，他和同学们一样，上课，做各种练习和模拟，排名次，晚上回到家，则拿起单词本死记硬背。学校作业已经不太顾得上，简单的还做做，太难的只好第二天去抄同学。而在学校的各种模拟排名中，他的名次自然越来越落后。

“成年人也未必能承受这样的压力。有一个出国的可能性，必须尽全力去争取，但国内的中考，你还不能放弃。”小凡妈妈说。最难的就是像小凡这样的孩子，国内成绩很好，但托福和SSAT并不拔尖，却一心想上国外的好学校。两头舍不得，两头又顾不上，日子不好过。但他愿意努力，目的是以后能上美国常青藤大学。

他在新东方等好几个外语培训机构都报了班。“大课班通常是10天左右，六七千块钱。我妈看效果不好，就给我找一对一的家教，一天1800元。暑假里，光是学SSAT，就花了4万多。再加上托福，六七万是少不了的。”小凡说，其他想出国的同学，家里花十几万补习费用的大有人在。再加上请中介的四、五万，十几万很常见。高中留学，本来就是富裕家庭的教育投资。美国优秀私立寄宿制中学的平均费用一年都在4万美元以上，加上各种杂费和回国路费，四年下来，20万美元是很平常的。接下来，还有大学四年的费用。这么算下来，一共是50万美元的投入，不过有长达8年的分期付款。这也是很多中介推广的工薪阶层也能送孩子出去读高中的理论基础。

小凡妈妈同意这笔账，她算的是，北大附中、人大附中的国际班，一年也要10万元左右的学费，但生源、师资和设施，尤其是学生能力的培养，跟国外的寄宿中学完全无法比。与其在国内上半吊子国际班，不如一步到位，送到美国去。

小凡很争气，暑假里考过两次托福，最高分为92，他想申请的美国北野山中学并没有标明自己的最低录取分，但中介告诉他，由于学校很好，怎么着也得要托福90分以上。虽然他高了2分，但完全无法放松，因为中介说，北野山今年将在中国录取10多人，超过这个分数线的人有的是，估计得有200名中国学生申请。小凡想从这200人中脱颖而出，还得靠他的SSAT。

SSAT每年10月至次年1月在中国有4次有效考试。11月10日那天，已经入冬，北京下着大雨，几百名考生来自全国各地，赶到望京考场。三个多小时的考试时间，家长都在场外焦虑地等待，到处打听消息，各路中介也在拼命做推广，拉客户。SSAT并没有关于中国考生的官方数字，但前麻省理工学院在中国的面试官，现从事专业留学咨询的陆愚先生从几个考场的容量得出，中国内地约有4000人参加考试。按每个考生平均考两次算，一共有2000人是打算通过考SSAT去美国读高中。小凡觉得这个数字特别重要，因为美国真正对中国人有吸引力的就是排名前100的寄宿中学，其中最好的学校招收中国学生平均不超过五名，差一点的一、二十名，真正能通过托福和SSAT高分出去的，有三四百名，也就是必须考到这2000人的前20%以内。如果成绩拿不出手，倒是照样有美国中学接收，美国经济不景气，好多学校靠国际生养着。不过那样的学校，“一半都是中国学生，就差用中文开课，去干嘛？”小凡有个学姐，没有SSAT成绩，临时考了50多分的托福，被中介忽悠到宾州一所女校，超过60%的学生来自中国。中国学生的优点是能吃苦，能考试，回到国内拼命上补习班，居然把这所半死不活女校的高考SAT成绩弄到全美前列，继而忽悠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

小凡的成绩如果在四五年前，可以被Exeter, Andover这样最顶级的美国寄宿学校录取，但是，现在想出国读高中的人实在太多。上述学校，每年在中国只招三四个人，他们有的是钱，根本不需要从国际生中找财政支持。教育顾问陆愚说：“现在中学生托福考110，SSAT考95%的人真不少，水涨船高，大家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次一级的学校。”如果说以前只有在中国中考无望的孩子才争取去美国读高中，那现在情况不同，除了那些完全不能适应应试教育的学生，大量渴望进入美国常青藤大学的优秀中国学生，把自己的留学计划提前了三四年。

照着目前托福和SSAT考试的白热化和高分成绩的不断刷新，留学生低龄化态势更加明显。因为挤不进高中，所以初中就要出去。因为挤不进寄宿校，所以就上走读校。除了300所寄宿制高中外，美国还有2000所走读制私立中学，如果能让学生克服寄住在别人家的不适，那中介可就找到富矿了。

系统工程

除了考试，小凡最近还频繁参加学校的面试，有些通过视频电话，有些则是通过招办来华面试。

小凡的感觉是，美国的寄宿中学真有钱。来华的面试官全都住在城里最好的五星级酒店。每个面试官都是全球飞，一座城市只待上两天，从早到晚，每人20分钟。中间除了吃饭和上洗手间，一直都在不停地面试。非常神奇的是，那些面试官似乎从来不喝水，只是坐在酒店大堂的座位上，接待一个个学生。他甚至好奇，学生们说着一样半通不通的英语，长着对外国人来说基本差不多的面孔，那些带着时差辛勤工作的面试官，到底怎么来甄别？

小凡和所有男生一样，穿着西装，女生则是苏格兰式呢裙和长统袜，每个人跟平时邋里邋遢的运动服式校服完全不同。虽然大多数学校建议面试时学生穿得稍微休闲一些，但孩子们还是非常隆重地出现了，以求展示最好的状态，而他们的面试官，则基本上都不打领带。

对于面试，面试官经常会用“chat” 一词，就是聊聊，孩子，来，咱们聊个天。但孩子和家长可不这么看，表面看是中国学生缺乏经验，实际上大多数人经历了至少半年以上甚至长达一两年的努力学习和一次又一次的托福、SSAT考试，总算争取到了一个面试机会，焉能掉以轻心。

中国学生的迅速增长，优秀学生的大量出现，再傲慢的学校都不能忽视。虽然一流中学的在华录取人数并没有上涨，但校方派出的面试人员级别都很高，如Cranbrook、Mercersburg、Loomis Chaffee等学校，派出的都是招办主任，而不是普通工作人员。

问他的面试结果，小凡表示还不知道，考官都很职业化，一点也不透露信息。但他觉得自己性格外向，多少能帮他点忙。

除了考试，小凡还得填各种表格，写自我陈述，找老师推荐、家长推荐、学校成绩单、课外活动列表等等。这些要花掉大量的时间，而且是中国人在一考定终生的制度下永远不可能遇到的陌生经验。小凡妈妈花48000找了一家中介来做这些事，但结果很不不满，因为中介实际上什么也不做。“我不知道中介能帮我做什么，可能就是帮我推荐几所学校吧，再培训两次面试。这些学校其实在网上都能查得到，他们只是把网上的资料整理了一下。而且中介老向我们推荐他们的合同学校，稍不留意，就被带到野鸡校去。“小凡妈想让中介帮着填写材料，中介表示，这些材料学校都要仔细审核，如果发现与学生的英语水平不吻合或者作假，学校就会对学生的诚实度大大打折。而且，孩子必须通过申请美国高中来锻炼自己，因为一旦被录取，所有事情都得由孩子独力承担。小凡妈妈说，“这个工作非常繁重，全部用英文进行，还得用英语思维。”一两年前，一个中国孩子，申请四五所学校，总会有一两所录取的。现在，由于竞争加剧，每个孩子至少要申请10所左右的学校。光是填表，都要填上十天半月。不像中国的中考，只要孩子埋头学习，其他都是轻车熟路。说美国私立中学综合素质高，如果能独力把这些表搞定，那就是素质高，因为这完全是一个系统工程。”

“那种野鸡校，只要交钱就能上的美国中学其实有很多，以后会更多。但我们费尽心血，想让孩子出去，就是为了上一个好高中，然后上好大学。如果不能在这些高中毕业生里找到大量上常青藤的学生，小凡去有什么意义？”

上一个好的小学，是为上一个好的中学，上一个好的中学，是为上一个好的大学。中国人的教育理念，小凡妈妈再次道破了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