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政治不正确”革命进行到底——特朗普对美国民主的致命一击

谢韬2016-10-21 17:20

经济观察网 谢韬/文 今年美国总统选举的三场辩论已经全部结束。还剩下不到20天,美国人民就要在希拉里·克林顿和唐纳德·特朗普之间做出最后选择,决定谁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任总统。

从辩论后的民意调查结果以及大多数媒体和评论人士的分析来看,希拉里似乎是以3:0完胜特朗普。然而,特朗普也并非“扶不起的阿斗”。他在第一场可以说是溃败(只有27%的观众认为他赢了),第二场的表现则明显有所提高(34%的观众认为他赢了)。到了第三场,认为他赢了辩论的观众已经达到39%。相反,希拉里在这三场辩论的优势则稳步下降,分别为62%、57%、52%。按照这个趋势,如果还有第四次或者第五次辩论的话,特朗普反超希拉里也并非不可能。

至少在我看来,第三场辩论的最大新闻热点,既不是特朗普指责希拉里是一个“讨厌的女人”,也不是希拉里称特朗普为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傀儡”,或者是辩论结束他俩拒绝握手。在辩论进行到大约一半的时候,主持人两次问特朗普,“你会完全接受选举结果吗”? 他第一次的回答是:“我会到时候看”。他第二次的回答是:“我会给你们留点悬念”。在第一次总统辩论的最后,主持人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不过那一次,他的回答很坚定:“是的,我会完全接受选举结果”。

这才是第三场辩论最大的新闻卖点。辩论结束后,美国有线新闻网的电视画面上醒目的新闻标题就是:“特朗普不明确表示接受选举结果”。其他媒体也迅速跟进,成为美国媒体最关注的话题。

美国是历史上历史最悠久的民主国家。民主是美国的“国家基因”,已经深入到几乎每一个美国人的血液里。无论是总统还是选民,无论是媒体还是学者,无论是中小学教材还是好莱坞电影,对民主的推崇和神化随处可见,以至于民主已经成了美国世俗的宗教。民主包括个人自由、定期选举、党派竞争、大众参与等诸多方面。选举政治必然有输有赢,因此民主的底线就是选举结束后的权力和平过渡;而要实现和平过渡,输了的必须承认自己的失败,否则就是无休止的指控、漫长的司法程序、“非暴力不合作”、暴力冲突、甚至最后演变为内战。简而言之,民主政治最根本的“政治正确”就是:选举失败者必须承认和接受选举结果。

然而,特朗普却在几千万美国选民面前,拒绝做出这样的承诺。不仅如此,他在辩论结束后第二天的一个采访中还宣称:“我会接受选举结果,前提是如果我赢了”。这分明就是强盗逻辑:我参加选举,只能赢,不能输。如果是这样,还有什么选举政治可言?这才是特朗普迄今以来最危险的“政治不正确”。他之前的各种政治不正确言论,和这个相比,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如果特朗普要在美国发起一场政治不正确革命,他就必须挑战美国民主的最后底线。他做到了。

特朗普为什么要挑战美国民主的最后底线呢?他在各种场合多次提到,这是一次“被操纵”的选举。他认为,美国的主流媒体,包括前两场辩论的主持人,都明显偏向希拉里。他认为,共和党建制派从一开始就使出各种卑鄙手段试图阻挠他成为共和党候选人。他认为,民主党领袖和希拉里阵营串通一气,让桑德斯最终无缘成为民主党候选人。他认为,奥巴马政府故意掩盖希拉里的“邮件门”,否则她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总之,在特朗普眼中,2016年总统选举已经被各种“敌对势力”操纵,其结果早就“内定”,因此他拒绝承认大选结果。

特朗普的这些指控,并非都是毫无根据。维基解密最近公开的一些文件显示,希拉里的“邮件门”似乎没有司法部的结案报告所说的那么简单,并且希拉里阵营似乎对桑德斯使用了不正当手段。但是,要说美国的主流媒体和政治精英串通一气操纵这次大选,那就明显地带有偏执狂和阴谋论的特征了。

已故美国著名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斯塔特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美国政治中的偏执风格》。他认为,美国政治中的极右主义具有偏执狂的特征,其具体表现就是,处于统治地位的社会群体臆想出“一个庞大和邪恶的、试图削弱和破坏一种社会生活方式的阴谋”。特朗普关于竞选被操纵的言论,恰恰反映了他和他的支持者的阴谋论心态。在他们眼中,奥巴马根本就没有出生在美国,因此他没有资格当美国总统;他就是一个穆斯林,因此他(以及他的政治继承人希拉里)对穆斯林移民特别友好,并且拒绝使用“极端伊斯兰”这个词;他和希拉里与国内外大资本家勾结起来,通过各种自由贸易出卖美国人民的利益;他和希拉里的移民政策,将让更多的西班牙裔移民涌入美国,从而摧毁白人在美国社会的统治地位。信奉这些阴谋论的人,处处以受害者自居;特朗普的各种“被操纵”言论,其实就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去博得选民的同情和支持。

特朗普并非美国历史上第一个以受害者自居的总统候选人。早在1824年的总统选举中,虽然普选票数和选举人团票数都是第一,但是安德鲁·杰克逊没有达到宪法所规定的简单多数,因此最后由国会众议院投票决定谁当总统。在时任众议院议长亨利·克莱的操纵下,约翰·昆西·亚当姆斯成为总统。尽管杰克逊异常愤怒,指责众议院的投票结果是一场“腐败的交易”,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在接下来的四年里精心组织竞选,最终于1828年当选总统。

如果杰克逊都能接受失败的结果,为什么特朗普不能呢?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特朗普的人生经历。他属于“富二代”,人生路上迄今为止一帆风顺,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造就了他极度膨胀的自我,或者病态的自恋(narcissism)。他这样的自恋者,根本不考虑他人的感受;他在各种场合夸夸其谈,吹捧自我。美国的个人主义传统以及崇尚成功的文化,为这样的自恋者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他们不能接受失败,只能接受成功。在现实生活中以及在真人秀中,从来都是给别人说“你出局了”(you are fired)的特朗普,想必无法接受有一天美国选民会对他说“你出局了”。

特朗普对民主政治底线的挑战,招来了几乎所有政治精英的一致强烈谴责。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约翰·麦凯恩对特朗普说:“承认失败不仅是体现自己的优雅大度;它更是表明对对手的尊敬”。特朗普是否会接受大选结果,我们只能拭目以待。不过,在谜底揭晓之前,我们还应该继续思考一个问题:像特朗普这样的人,怎么会“带病提拔”,成为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

一位美国学者是这样解释的。特朗普的种种言论,让很多人觉得他是个小丑。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又没有“傻逼”的时候呢?因此,他的种种言行,反而拉近了与选民的距离。更为重要的是,在美国政治、经济和社会面临各种挑战的时候,很多美国人愿意接受特朗普这样的“混球”(asshole),并且如果面临的挑战越大,他们能接受的“混”的程度越高。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这种超级混球,才能用非正常的方式解决美国所面临的诸多问题。就像苹果前总裁乔布斯,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个”混球“,不过大家接受并且原谅他,因为他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变革。

特朗普看起来是一个十足的混球。然而,如果他当选,他能够解决当前美国社会所面临的诸多问题吗?

(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