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吾民】画师谢赛芳:中国油画第一村决定普通老百姓的审美

沈述红2019-09-27 12:33

经济观察报 记者 沈述红 申时过后,太阳偏西。干燥的地面上,暑热仍在延续。路过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一个手握画笔、笔尖直指苍穹的雕塑屹立在深圳大芬村口。

画笔,就是这座被称之为“中国油画第一村”的图腾。

这个核心区域面积仅为0.4公里的社区,集聚了我国商品油画三十年来的感喟与蜕变,并最终以平和的姿态,静卧在不断被周边新建起来的高楼改变的天际线之间,在日光映照下,呈现出一副与这座城市迥异的清雅、沉着而又坚韧的别样气质。

经由村口行走在街巷里,一幅幅油画在街巷中排列堆叠,空气中都是木板和松节油的味道。拐过一个弯,很快便找到了谢赛芳经营的赛丰艺术画廊。这栋两层楼、总面积在120平米左右的画廊,对他而言还是太过狭小,但这是大芬油画村画廊的常态。

千禧年,22岁的谢赛芳拿着画笔,从福建莆田只身来到深圳寻求梦想。他见证了这座村落油画产业的发展与嬗变。从临摹欧洲古典油画,到创作一幅幅原创画作,并经营属于自己的画廊;从形单影只,到好友成群家庭完满,谢赛芳与大芬村一同成长着。如今,这座村落又到了新的转型时刻,谢赛芳也时刻准备着参与进来。

高端临摹

1989年,香港画商黄江带着26个画工进驻深圳大芬村,开启了这个荒芜客家小村落的世界最大油画艺术品交易集散地的腾飞之路。30年前,这里的村民还在以种水稻为生,人均年收入不足300元。而商人、画工、画家的涌入,使大芬村的生态系统得以重构。

在大芬村里,住着一群“离世界最近”、对世界最敏感的人。全球经济每一次冷热,都能快速传导至这个村子,并迅速影响他们的的财富和情绪。一旦有某幅名画在欧洲或美国被拍出天价,其复制品会迅速在这个村子里出现。

大芬村商业油画产业的雏形同样来自于香港画商黄江。1992年,一位法国客户给他一个数万张画的订单,要一个半月完成。时间紧任务重,黄江就采用流水线的方式来处理这批画:这个画工画天、那个画山、另外的画水、画树,画山的画完就传给画水的。这样出来的画质量比较稳定,效率也很高。

初到深圳的谢赛芳虽然也以临摹欧洲古典画作为主,但他并没有选择这种低端复制的流水线工作模式。“2004年以前,我一直从事高端临摹,一幅画能值二三千块钱,而当时深圳普通工人底薪才350块钱。但这些画作往往需耗费很长时间,短则半月,长则一两月。”

谢赛芳的临摹作品通常被高价销往国外当古董卖。2016年一位广西的客人去意大利花了几十万买回一幅欧洲古董画。谢赛芳在仔细品鉴后,大笑着告诉这位客人,他高价买回来的这幅画,就是他们之前临摹的作品。

2004年以前,虽然谢赛芳一直希望创作属于自己的原创画作,但当时的市场行情是:卖原创画没人要,客户就是要求买欧洲古典临摹画。为了生存,谢赛芳不得不放下内心的期许。

走向原创

转折发生在2004年。受到政府重视的大芬村成为了文博会唯一分会场,多个全国性展览落户大芬村,为了打响“大芬”这个品牌,深圳市政府推出多种优惠政策,使大芬村的发展达到顶峰,画廊从原来的100多家发展至1200多家,过万人从事着油画相关职业。

大芬村油画产业集聚效应也逐渐形成。2005年前后,欧美市场70%的油画来自中国,而其中的80%来自大芬村。这些快速复制出来的商业油画被人们称作“行画”,包含着艺术性低,甚至是品质低劣的意思。

谢赛芳则开启了原创画的生涯。他将过去不断看展、游览、学习积累起来的经验和思考,倾洒在了自己的作品里,也逐渐在这个油画村里变得小有名气。

艺术创作总是伴随着灵感偶得的欣喜与长时间的煎熬与苦闷。谢赛芳在2014年曾经耗费一年半的时间,创作了一幅尺寸为155cmX218cm的深圳弘法寺已故方丈——本焕长老的肖像画。“这幅画我酝酿了三年多,去过无数次弘法寺,拜见了本焕的舍利子,看了本焕很多照片和视频。后来,作画的时候为了无限地接近本焕长老,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吃素。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还不错,有本焕长老的弟子慕名前来,直接就跪在了画作前。”

同样在2004年,谢赛芳还成立了属于自己的画廊,开始收藏并展示各地艺术家的画作。在十几年的画廊经营中,谢赛芳卖的最贵的画接近四十万,还和很多客户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其中,一个潮汕的客户与谢赛芳关系非常好。只要有周围朋友有买画的需求,哪怕是三更半夜,他都会电话告诉谢赛芳。谢赛芳表示,这种信任就是在看画、喝茶、交流中建立起来的。

还有美国的客户十多年前在谢赛芳的画廊买了一幅画。2019年,他又来到中国,寻着谢赛芳旧名片上地址找到了赛丰艺术画廊。这位客户很是惊讶:谢,你居然还在这里开画廊!“他觉得我十几年都没有换行业换地址,很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如此,虽然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这一条巷子里的画廊老板换了好几拨,但我始终在这里。”

转型期待

大芬村目前仍然是全球最大的商品油画集散地,建立了完善的油画生产、创作、展示、交易产业链条,形成了以大芬村为核心,辐射闽、粤、湘、赣及港澳地区的油画产业圈。“可以说,大芬油画村决定了全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审美。大芬油画村是什么样,普通老百姓的审美就是什么样”谢赛芳直言。

谢赛芳的这番言论背后,是他对自己身处的大芬村前三十年发展业绩的肯定,也是对这个村落发展现状、转型方向及成果的思考。

2008年以前,是大芬出口的高峰期,随着市场需求扩大和知名度提高,处于代工外销阶段的大芬,大部分订单来自国外,出口量曾经占到全球油画贸易的半壁江山。伴随着2008年金融危机订单锐减带来的冲击,大芬村的低端复制成为越来越多人针砭的焦点。

谢赛芳观察到,近几年,很多原本属于大芬村的客户开始到莆田、义乌等地购买画作。由于订单持续减少,村里的画师和画廊比鼎盛时少了近一半。转型的十字路口,谢赛芳也感受到了阵阵寒意。今年以来,谢赛芳的画廊行情清减不少,不少同行已经走出了大芬村,他们或回到老家继续画画,或转行做生意。

在大芬村迅速崛起的2005年到2007年,有不少客户上午九点就前来买画,但现在引力已不如往日。“哪怕是2012年以来在大芬村崛起的电商模式,我认为也有饱和期。”“大芬油画产业已到了非转型不可的程度,它目前缺少再次辉煌的动力。”谢赛芳表示,大芬油画产业链值得被认真对待。“我们总该为这个城市的未来考虑,除了快速发展的经济,这里能留下哪些艺术和精神财富?艺术不能对一座城市的经济发展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它对一个城市的影响往往无形,而这种无形的价值往往是它最值钱的地方。”

在谢赛芳看来,我国乃至全球范围内的大部分酒店装饰画源自大芬村,个体家庭里的装饰画也有非常大的一部分来自这里,现在他们的这种需求其实在增长。如果转型得当,大芬村还是很有机会继续引领油画产业发展。“大芬村要以国际化水准为目标,多鼓励原创和个性审美、多保护版权、多提供公共艺术空间、多策划公共艺术展,给从业者和艺术家多一点喘息的空间。”

微光还是有的。2019年是大芬油画村创建“深圳市十大特色文化街区”的关键时期,为实现产业转型升级和可持续发展,相关城市更新项目改造等工程正在加快实施。“希望这个项目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大芬村的游览价值、增加人流量,盘活这里的商业价值。”

谢赛芳下楼,来到巷子里,指向一旁已经不再运营的幼儿园。“因为要创建特色文化街区,这里即将建一个艺术区,这对营造大芬村的艺术氛围有一定帮助。”“总是要一点点进步。”谢赛芳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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