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特意去看了小区里那棵桑树,桑叶已经长大了,这预示着可以养蚕了。其实二十多天前,放在书柜里的蚕卵就已经孵化出了很多蚕宝宝,可那个时候桑树的树枝上才刚刚冒出星星点点的些许嫩芽,没有桑叶,蚕活不了,于是只能忍痛丢弃了那些生不逢时的蚕宝宝。几十上百只针尖大小的蚕宝宝在垃圾桶里蠕动的时候,我多少有些自责,没有把蚕卵放在冰箱里,是个失误。
没孵化的少许蚕卵被娃妈挑出来放在了冰箱里,现在桑叶长大了,那就可以告诉儿子开始孵化了。结果我回家一看,儿子已经用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塑料盒子养上蚕了,一问才知道,他也是今天发现桑叶长大了,所以就和妈妈摘了一点桑叶回来,把蚕卵铺在了上面。(以上是4月10日记录)
今年是儿子第二次养蚕,去年是他第一次养蚕。
去年的此时,小学一年级的儿子看到同学在养蚕,他也想养。娃妈就从网上购买了蚕卵,前后养了两批。
儿子是第一次养蚕,而我和娃妈是三十多年后的第一次养蚕,我们孩提时代的养蚕经历差不多都忘记了,所以这次养蚕对于我们两个大人也几乎是全新的体验。
刚孵出的蚕宝宝只是个黑色的小颗粒,柔软弱小到换桑叶时必须用软毛刷子,怕手指一碰就给捏死。三十来只蚕宝宝,最初那几天,每天都会死一两只。那些天我们一家三口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盒子里的蚕,看有没有最新死亡的,担心的不得了。
儿子性急,想直接用手抓,妈妈赶紧拿来刷子,我拿来洗净的毛笔,把刷子或毛笔递到儿子手上,他又怕自己手太重,把蚕宝宝弄死,又把毛刷递回来。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妈妈或者我动手清理蚕屎,换桑叶,儿子则双手托着腮帮子在旁边看着,不时地指手画脚,并对死了的蚕宝宝叹息哀悼。
几天后稍微长大点的蚕就不会再死了,蚕的身体也从刚出生时的瘦黑日益变得白胖起来,食量也渐渐大了,添加桑叶的次数也与日俱增。
小区里有两棵桑树,一大一小,大树的树干也只有成年人的大胳膊那么粗,这棵树长在地下车库出口的玻璃盖板旁。小区里养蚕的小朋友很多,每天早晨或中午我去摘桑叶的时候,都能碰到前来摘桑叶的养蚕人,早晨是家长,中午是孩子。尤其中午放学后孩子们来摘桑叶的时候,那真是前呼后拥成群结队。
一次我看到一个小朋友摘了很多桑叶,手上的塑料袋都装满了还在摘,我真怕他把树上的桑叶摘完了我家蚕没叶子吃,就问他为什么一次摘这么多,他说他给同学摘的,班上同学养的蚕没桑叶吃。听到这话,我的内心窜出一股无名火来,但又不好发作,我知道我生气是因为我自私。
还有一次我看到一大群孩子摘桑叶,因为低处的桑叶早就被摘完了,孩子们想摘桑叶非常不容易,他们有的在树下跳着扯高出的树枝,有的站在玻璃盖板上掐树枝上别人漏掉的小叶片,有的已经被别的小朋友支撑着爬上了树。
我凭借着个头高,稍微往高处跳一跳,就拽下来几根树枝,孩子们很羡慕我,“叔叔”喊成了一片。我问他们都是小区的?孩子们老实,说是隔壁小学的。我那股无名火又窜了出来,只差像个保安一样把他们赶走了。但我强压着这股无名火,攥着自己的摘的桑叶扭头就走,这帮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可能也不明白原本满面春风的叔叔为什么突然怒气冲冲地扭头走了,连一片叶子都没给他们。
这棵桑树的叶子只几天时间就被薅了个精光。网上有段子,问:如何辨识哪棵树是桑树?答:小区里叶子被薅秃了的那棵就是。这话一点不假。
随着盒子里的蚕越长越大,它们每天需要的桑叶越来越多,这棵被薅秃了的桑树上再也很难薅到完整的叶子了,于是前来摘桑叶的大人小孩也消失了。它们去哪里弄桑叶去了我不知道,但我和儿子却发现了一棵新的小桑树,这棵小树藏在一堆竹丛里,树干只比大拇指粗一点点,上面数量不多的叶子完完整整,似乎一片都没被摘过。
小树是儿子最先发现的,儿子发现这棵树的时候兴奋得一声尖叫,我则紧张得差点捂上了儿子的嘴,我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还好没有别人。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千万不能把这事嚷嚷出去。我们摘了几片叶子拿回家给蚕宝宝尝,果然是桑叶。自此,我和儿子经常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地去摘这棵树的叶子。
娃妈也没闲着。养蚕的那段日子,妈妈只要出门,总要分一份注意力到身旁的树上,我也搞不清楚五谷不分的娃妈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分辨桑树的高手,我们带着儿子去趟超市,不长的路上她竟然发现了三棵桑树。看着满树完整的叶子,我怀疑那不是桑树,结果摘回叶子给蚕吃,蚕宝宝用它们的大快朵颐证实了娃妈的判断。
印象中,那段时间娃妈几乎每天下班回家都会向儿子和我汇报她又在哪里发现了一棵桑树,校园里的哪个角落,公园里的哪个方位。她兴奋地说着的时候,总会从包里掏出一小包桑叶来。
有一次我们去洋湖旁边一个小公园散步,娃妈一会儿就发现了四五棵桑树,长在路边被人摘过叶子的,长在犄角旮旯没人摘过叶子的,都被她找了出来,娃妈以极大的热情硬是把全家人的游园变成了找桑树的“公园寻宝”。
儿子有这么给力的妈妈,养多少蚕都不愁没有桑叶吃,我家多余的桑叶还常常拿来送人。蚕宝宝们也在鲜嫩桑叶的喂养下日渐长大。
养蚕的日子里,每天下班回家,静静地看一阵蚕宝宝,把蚕抓出来放在手心里、手背上,蚕的两排脚轻轻地抓着皮肤,痒痒的,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蚕的身体总是冰冰的、凉凉的,即便是炎热的天气里体温也不升高,用滚烫的脸贴蚕的背,就像大热天吃冰激凌一样心旷神怡。
蚕真是一种讨人喜欢的虫子,长得漂亮、没有体臭也就罢了,关键是很乖顺,像个有灵性的宠物一样,你把它抓在手上,它似乎也不惊慌失措,不会像别的虫子一样就算是拼死一搏也要挣脱抓捕者的手,蚕总是慢悠悠地向左探探脑袋,向右伸伸嘴巴,似乎不是要挣脱,只是为了寻找桑叶。是不是即便你抓住它放在手掌上,只要给它桑叶,它也会甘之若饴?
想象一下,如果抓一只蜘蛛在手上,它会怎样又咬又拉拼命挣扎,只许几秒钟你就会感到恶心并把它扔掉。但蚕不一样,真的像个宝宝,可以拿在手上把玩很久,可以给劳碌了一天的大人小孩带来宁静的享受。那么多人养蚕,孩子喜欢,大人不厌,就是因为蚕能给人带来宁静的享受吧。
蚕蜕过三次皮以后就长得很大了,又胖又长,像小指头一样。这个时期它们食量很大,拉屎很多,每天都要加好几次桑叶,清理出很多蚕屎,好在蚕屎没有异味。加几片桑叶,一会儿工夫就被吃得只剩叶子的茎了。上班前加好桑叶,下班回家就看到这些大虫一个个向半空伸着脑袋等桑叶。
一个周末全家要回外公家两天,走时摘了很多桑叶,把蚕盒塞得满满的,用儿子的话说就是再多加一片桑叶都加不进去了。两天后回来,桑叶一片都没了,二十来条大虫齐刷刷地向上伸着脑袋,估计是饿坏了。
“食尽柔桑无计筐,黒丫化作白娇娘”,“黑丫头”们一个个长成了胖胖的“白娇娘”,这也预示着蚕宝宝们可能很快就要织茧子了。当“白娇娘”不再吃桑叶,总是爬东爬西,且身体变得淡黄透亮,连拉出来的屎都从黑色变成了金色时,就说明蚕要上山织茧子了。我们把网上买的特制的塑料蚕山立在蚕盒里,要吐丝的蚕就会主动爬上去。
我告诉儿子,蚕如果吐丝把自己包裹起来,就会在里面不吃不喝很多天,最后从虫子变成一只蛾子,然后咬破蚕茧,出来产卵,之后死掉,这期间它们不吃不喝。
儿子觉得这些很快将要死去的蚕很可怜,想到还要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不吃不喝这么多天,就更觉得它们可怜了。所以,当蚕浑身透亮爬上蚕山时,我们内心挺不舍的,我不知道儿子内心怎么想的,我的心里竟然有丝丝伤感。我们养了这么多天的蚕宝宝,每天四处给它们找桑叶,天天铲屎,每天很多次凝视着它们享受宁静的时光,把玩着它们感受这种小动物带来的放松和美好,都这么多天了,真的处出感情来了。
现在它们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在漆黑的茧房里化蛹成蝶,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然后走向死亡。既然这些蚕宝宝是我们的宠物,那么他们的劫难、凋零和死亡,带给作为主人的我们一丝伤感,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不是伤春悲秋。
咬破蚕茧的蛾子也是可爱的蛾子,他们没有变成蜘蛛的样子,没有变成大黄蜂的样子,变成了通体象牙白色只会抖翅膀不会飞的憨态可掬的样子,这些小娥子温顺的性格告诉我们,它们就是从那些温顺的虫子变过来的,只是改变了体型,没有改变性格。
破茧而出的蚕蛾要经过漫长的交配过程,这个过程让人看着最不忍心的事是,雄蚕想找交配对象,可是如果同时破茧的蚕蛾中雌雄数量不相等,雄多雌少时,那想要交配的雄蚕激烈拍动着翅膀四处爬动,爬过一对对正在交配的蚕蛾时,急得爬上蹿下,撅着屁股各种骚扰;遇到一个交配结束了的单身雌蚕时,雄蚕各种纠缠,雌蚕把屁股撅到地板上各种躲避,此情此景,像极了人类社会中那些不识相的舔狗对异性的骚扰。
一些雄蚕就这样在没有得到交配机会的挣扎中含恨死去。
雌蚕们则开始产卵,屁股撅一下就能产一枚卵,一只蚕蛾竟然可以产一大片卵,资料说一只蚕蛾可以产400-500只卵,这真神奇。小小的蛾子,小小的肚子,就吃了点桑叶,何以有这么大能量?如果鸡有这个能力,屁股一撅就能产一只卵,那人类该有多么欢喜!
产完卵后肚子瘪瘪的雌蚕奄奄一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它死了,拽它的翅膀,才发现它的爪子还死死地抓着地板。不超过3天,当我记起来的时候,拿过养蚕的盒子,发现盒子里一切都归于宁静了,没有了交配的激情,没有了翅膀的抖动,我抖一抖盒子,一只只蚕蛾僵硬的身体向旁边倒去,它们都死了。
我不喜欢猫狗,也很少接触其他小动物,但我挺喜欢蚕的,可惜蚕的生命太短暂了。生命短暂也好,免得和人处得时间太久了,处出了感情,一朝离去,引人悲伤。
万事都是第一次新鲜,第一次郑重。今年第二次养蚕,好像已经没有去年那么关注了。一场低温,孵出来的蚕死去了三分之二,目前盒子里只剩一只大的,昨天忘了换桑叶,今天都中午了还没去摘桑叶。
那就让去年的养蚕经历成为永恒的记忆吧。
2022年4月23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