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五卷《中国金银器》，看着既专业又庞大，容易望而却步。其实读着玩儿就是了，原不必打定主意非要和作者扬之水商榷个是非或争辩个真假。赵老师学问做得扎实，读书多，跑博物馆看东西多，文字又干净又讲究，她若不故意“卖个破绽”，我哪里有机会和她一较高下？省省心吧。不妨胡乱读下去。

今天读到第五卷，金银器旅程终于走到了“清代”。“清代工艺品制作的总体风格是富丽、繁缛，错彩镂金，雕饰满眼，金银器的设计与制作也同样笼罩在这一风气之下。“讲完一番大道理后，作者先讲”酒食器“，开头不多时就调转笔头去了《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这下好了，仿佛参加学术研讨会时突然发现旁边坐着一位自己熟悉的老师，心里凭空增加了底气。说完众人轮流敬酒时用的”台盏“，作者顺手又抛出一本书，一看书名，也熟，《儿女英雄传》。如此一来，就像毕恭毕敬游览故宫途中，竟然有机会拐进某条胡同逛了一会庙会，读《中国金银器》读到这时候终于感觉亲切起来了。

读至1654页时，我觉得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中国金银器》读法“，那就是”胡乱联想“。且说此页将尽时，扬之水写道：

”江苏吴县毕沅幕出土金盒一枚则是个性化的制作，盖面镌’同心合‘三字，盖里两行八字’状元毕沅‘‘夫人汪得‘。内底为’结发恩深，同穴同衾；天长地久，生死同心‘十六字。内置’结发‘。”

同页配“金‘同心合’图”。这是此书一大特色：不仅图多，而且图文关系相当“亲密”，对照阅读十分方便。我反复读了几遍“结发恩深……“那十六个字，开始了愉快的”胡乱联想“，如下：

其一：金合镌此十六字，毕沅或许是看《红楼梦》学来的。通灵宝玉加宝钗金锁等于金玉良缘，两个宝物上刻的铭文合在一起自然成对：“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毕沅生于1730年，1797年去世。《红楼梦》1754年起就有各种抄本流传，1791、1792年更是出了“程甲本”“程乙本”，时间上和毕沅的生卒年月高度重合，他应该读到过《红楼梦》的吧。只不过一个是“衔玉而生”，一个是“葬金而逝”。

其二：夜书房似没有毕沅《灵岩山人诗集》。据扬之水的注释，毕沅诗集卷二十三有《哭先室汪夫人诗二十二首》，其中有句云“他生誓已镌金合”，可见二人感情至深。可是又有资料说，毕沅“性向成谜”，或是同性恋者，他与名伶李桂官交好，赵翼与袁枚均有诗歌描述李桂官与毕沅之间的情事：赵翼作《李郎曲》，袁枚则为李桂官《劝毕公习字》一文作序写歌。其中有什么故事？闲来可以追索，估计比李易峰的烂事好看一百倍。

其三，在网上查到毕沅后人的回忆文章，说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经训堂”（毕沅所建祖屋）的悲剧仍在上演。

“1959年春，母亲因承受不住阶级斗争重压，自尽于’经训克家‘巨匾下。1966年深秋，街道一群造反派，半夜冲进我家抄家，在御匾下批斗我父亲毕敦甫。因我家穷困，抄个底朝天未搜出金银财宝，就拖走了一车古籍。记得其中有一箱线装版《续资治通鉴 》，共220卷。之后父亲被逼无奈，携全家离开了经训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经训堂连同两块御匾一起没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祖居原址上建成颇具规模的苏州市儿童医院。该院住院部的池塘中，静静泊着一艘已有200多岁的古石舫，这是唯一未毁的祖居遗物。“

其四，那位毕沅的后人还回忆说，毕沅曾刻《经训堂法帖》12卷，汇集晋至明1300年间名人书法墨迹，摹刻于木或石材上，拓印成册，以此传播名家书法艺术。”我的父亲曾选其中之一——元朝书法家赵孟頫墨迹拓印本，教我习字。此本虽已破损，我仍珍藏至今。“

忽然想起我的那套”容庚藏贴“中应该有这套书，一查，真有，不过书名为《经训堂法书》，而不是”法帖“。

其五：毕沅墓在苏州，之前我竟然不知道。下次去苏州，要去看看。

查资料：毕沅墓在苏州吴县木渎上沙祥里村，地为水木明瑟园故址。原有封土南北长20米，东西宽11.5米，高1.6米，1969年冬受到破坏，1970年10月由南京博物院发掘清理。顶部因历年耕种，已被削平，墓身用坚固的浇浆严密封闭，外形呈馒头状，直径10米，由顶至底深2.4米。内部构筑三个南北相连的墓圹，中圹置棺两具，为毕沅与妻汪德；南圹列棺三具，北圹列棺两具，是毕沅的五个侧室。墓圹和棺木皆作东西向，出土随葬物品共计111件，冠带服饰类有翡翠朝珠、嵌碧霞金凤冠等，金银头面首饰类有嵌宝石攒珠金累丝如意灵芝鬓花插、嵌宝石累丝松鼠葡萄金耳坠、金“同心合”等；玩物类有三孔古玉刀、唐天马衔穗双鸾葵花边“千秋”铜镜、仿古玉斧、莲瓣绾髻玉冠及碧玉簪、黑斑巧色白玉熊等，日用品有水晶片眼镜等。

就这么胡乱联想，查来找去，消磨掉一个闷热的秋夜。所幸想查的资料能查到，想找的书能找到，一乐也。不过，再联想下去，离《中国金银器》就太远了。打道回府！

胡洪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