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门就业：是穷途末路还是柳暗花明

（作者： 朱丽颖、王雅驰、王子玥、徐婧彤、李钰婕、高婧雨、陈羽宁、龚栩言 指导老师：王擎）

“哗哗哗”的声音从刚倒入石英砂的树脂罐中传出，一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矮个子女生正准备将食盐溶液倒入眼前有她小腿高的树脂罐中，每执行完一个安装步骤，她都要检查一遍设备上的布水器与控制阀、中心管与下布水器是否严密，以避免树脂溢出和窜硬水。尽管头顶的风扇正飞旋地转动，可逼近40度的夏日高温还是让她后背一片汗渍。

这是北京某环境工程有限公司的日常景象之一，该公司主打盐水零排放处理、环境治理，经营范围包括工程设计、制造环境保护专用设备、水污染治理等，2022届环境工程专业毕业的小牛（化名）是该公司的一名污水处理工程师。

“5000”的生存

今年水处理工程师就业岗位一共只有82个，相较于去年的529个岗位，下降了84%。面对竞争压力大的就业环境，和小牛同一届毕业的同学大多选择了考编或转行管理，但小牛凭借成绩和热情突出重围。回忆起那场顺利的面试，小牛表示自己胸有成竹。

“为了从事这份工作，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小牛从一个有些发黄的文件夹里拿出十几张布满数据的A4纸。“我先是从网上搜集了这个公司的主营业务，然后分析自己能在哪块业务上发挥优势。”话音刚落，小牛又展示了30多条的通话记录，“都说年轻人的最常联系人是外卖小哥，但我却是同行前辈。我记得我当时为了让自己面试时不那么紧张，拉着前辈练习了四五遍，院子里的蚊子还咬了我好几个大包。”

虽然小牛被录用了，但大多数污水处理工作都需要亲临现场，困难才刚刚开始。刚一上岗，小牛就被公司安排到内蒙古开展中水回用项目。

在工地的工作时间一般为24小时两班倒，小牛需要在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里完成水处理项目的调查及方案编写，还需要指导水处理工程设备的现场安装、调试、解决技术难题。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氛围给初来乍到的小牛一个下马威。“我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工作群，看有没有布置新的工作。如果没有布置新的工作，我就去附近的工地催促项目进度。我闭眼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工作，可能这有点像外界所说的‘工作狂’吧。我们施工的地方人又少，连个谈心的都没有。”小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当时都觉得工作到快抑郁了。家里人知道我出差的情况后，也问过我要不要辞职转行，毕竟这项工作确实苦了点。”

“但回想起自己当初一头扎进水处理方向，谁说都不听的倔劲和热情，便觉得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小牛说到这里，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我目前可以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可以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我的优势就在于有耐心有精力去面对工作挑战。”

但当记者问及薪资待遇时，小牛尴尬地捂着嘴小声透露“脱离了家庭和学校后才发现原来生活总需要花钱的地方远比想象得多。每月5000的薪资只能满足柴米油盐、水汽电费、交通通讯等基础生活需求，提高不了生活也很难有积蓄。”

她不是唯一一个在“5000”中生存的人。

负责文物藏品维护的金循（化名）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支付宝查询余额，她说这是为了防止哪天坐地铁通勤却没钱刷乘车码。上限只有5000的薪资让金循在记账本上写满了红色数字以严格控制自己的花销，因为下个月她可能只有目前薪资的三分之二。尽管如此，金循还是风雨无阻提前到岗。

“单说古籍修复，就要经过配旧皮旧纸、补破页、裱糊、喷水倒平、衬纸、捶平、齐栏、订本、打眼订线、包角等十几道工序。光是打浆糊就费我不少功夫。”金循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塑料袋，敞开口，满是面粉。“本来这修书的浆糊可以直接买商场里的淀粉，但有些淀粉可能是添加了其他成分，我不敢用。”想要用面粉制作浆糊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面粉和水的比例、水的温度、冲水的高度、时间、力度都至关重要。“浆糊要是太薄不够粘，书页就粘不牢会掉；浆糊要是太稠太粘，书页就会起皱。打不熟的浆糊是不能拿来使用的。”金循锤了锤自己的胳膊，有时为了制作粘稠度完美的浆糊，她常打得胳膊酸。“光是打浆糊就要花大量的时间精力，更别提将古籍修复完整了。我要不早点上班，那些破损的古籍又等谁来修复呢？”

同一岗位的徐成（化名）有时还需要加夜班以按时完成博物馆布置的紧急任务，时钟转到十点的“咔嗒”声是她下班的号令。

“当我穿过黑漆漆的小巷去地铁站时，我总会不断盘问自己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我完全可以找份不用加班还有双休的清闲工作，体验一下朝九晚五的生活。”徐成推了推架在自己鼻梁上有些生锈的眼镜，向记者打趣道“或许是真的对这份专业工作抱有一定的情怀和热爱吧，不然谁愿意在诺大的北京城只靠5000生存呢。”

比起热门，他们选择热爱

热爱是目前众多毕业生选择扎根于工作岗位的不可或缺因素。根据南国早报记者调查发现，相比于70后、80后，00后找工作除了考虑薪资，更关注自己是否感兴趣、工作环境是否舒适、有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等。

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是金循在文物修复领域的“启蒙老师”，2016年该部影片一经播出就使得部分青年人对文物修复产生浓厚的兴趣，有的再次走进故宫，欣赏文物魅力，有的甚至在高考填报志愿时选择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金循也是其中一员。

“其实我本身就很喜欢历史，到其他城市旅游一定要参观当地的历史遗址或者皇家陵园。《我在故宫修文物》启发了我，原来除了老师，还有专业也可以继续学习历史，触摸文物，与古人跨时空对话。而且我在查阅资料时发现中国文物修复人员严重不足，成为一名修复人员也是一种责任。”

据媒体报道由于缺乏相关的职业标准和培养机制不健全，中国的文物修复师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截至2012年，全国仅有2000人左右，严重影响着文物的保护状况。

热爱是他们选择“冷门岗位”的共同点。

“我当时跟奶奶一起去听戏，那场刚好是《霸王别姬》，台上的虞姬身着黄色鱼鳞甲，掐着翻莲，舞剑与霸王诀别，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离不开京剧表演了。”作为国戏京剧表演专业的毕业生，《霸王别姬》是小妃（化名）她学习京剧的敲门砖。当时凭借满心欢喜报考京剧表演的她在入校后，除了学习偏文的戏种如花衫、青衣，武旦才是她的拿手好戏。

随着“铿锵铿锵铿锵”的锣鼓声，一位头戴塞盔，上插翎子，两侧挂狐尾；外披红色斗篷，着绣有凤凰牡丹黄色古装裙；左手捻兰花指，右手持马鞭，迈着圆场步的角儿从出将口入场。随着“锵”得一声，小妃扮演的昭君站定舞台中央，一双明目，炯炯有神，将昭君下定决心出塞的果敢表现得淋漓尽致。

“每次化妆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这也是我逐渐走入这个角色内心的过程。我认为角色和本人是相通的，你只有真正深入了解角色，走进她的内心，才能诠释好。”

“慢说道，人有思乡之意。那马乎，岂无恋归之心，何况人乎。”

台上的昭君双手捻着兰花指，对着马夫和王龙唱道。“昭君的感情是在不断变化着的，从一开始的哀怨、哭啼到独立、刚强。她是有家国大义在的。”

小妃也从她喜爱的虞姬、昭君、花木兰等角色中里学习如何待人接物，何为家国情怀、仁义礼智信。一头扎进戏曲世界里的小妃，眼里充满着光，她坚定地说：“我要做自己的王昭君”。

  但当他们怀着满腔热爱投身于专业工作中时，不容乐观的就业环境无疑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跌跌撞撞，总有人还站在老地方

后疫情时代，大学生就业求稳心态加剧，更多人选择考编考公，对国企和国家机关热衷度提高。麦可思研究院基于2022年度大学毕业生跟踪数据撰写的《2022年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表明，在考研方面2021届本科毕业生国内读研比例为17.2%；考公方面，2022年“国考”总报名人数突破200万，创历史新高，较2018年的增幅为28%。

2021年起水处理工艺工程师招聘岗位呈现断崖式下降状态；同年中国戏曲学院本科就业率为92.26%,硕士就业率为76.92%，而学生梦寐以求的国家京剧院招聘仅5名应届毕业生；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相关数据显示，全国共有58个高等院校设置了文化遗产保护类的专业，每年毕业学生人数达4600余人，但对口就业率不超过30%。

无论是水处理、文物修复还是京剧表演，在面对就业、考编等热门就业趋向时，都会面临就业困境。一边是工作环境稳定，薪资待遇丰厚的“香饽饽”，另一边则是岗位需求少，工资微薄的“冷饭碗”。是追随梦想还是遵从现实，他们心中早有答案。

徐成找工作之路并不顺畅，她常听到一种说法：“需要修复的文物很多，相关岗位人才也很稀缺。”但是在实际找工作过程中，并没有带给她这种感觉。“我认为是某一个文物修复岗位在某个单位稀缺，但他们可能三年才能招聘一名员工。每年招聘单位一百家，毕业学生数千人，解决不了剩余900人的就业问题。”

“我们心里也不想转行，但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岗位。”徐成在毕业后报名事业编，却处处碰壁。谈到此处，徐成情绪变得激动，“我当时报名了一个省的事业编，岗位要求就是会古籍修复，但是他们不通过我的申请，说他们要求的是文化遗传专业，可是我的专业是文物与博物馆。”她顿了顿，无奈地耸了下肩，继续说到：“我又报名了一个市级的古籍岗，也是如此，可是以我们学生的能力，不能改变专业的限制，所以我当时连笔试的资格都没有。最后也去参加了其他省份的古籍岗，但是他们要求有至少一年的修复经验，也只能放弃，毕竟刚毕业没有修复经历。”说到最后她甚至带了一点哭腔。

尽管身陷就业泥泞，他们还是选择仰望星空。

虽然考编受挫，但徐成还是不后悔选择这个岗位，“我喜欢历史，现在的岗位也让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历史，感其厚重。我相信随着国家文化事业的逐渐发展，专业的需求会随之增加，就业前景也会逐渐变好，但现阶段还是存在着许多的问题需要解决的。”

受疫情影响，曲艺类演出减少，剧团招聘一般只招收5人左右，而每年又大概有六七十名毕业生，几乎是年年饱和。面对激烈的岗位竞争，小妃对自己的就业有着明确的规划。她曾在培训机构任京剧课老师，积累工作经验。为了增加自己的竞争优势，她自学视频剪辑，有时候修剪视频到凌晨两点。小妃向记者展示自己拍摄训练时的短视频，并开玩笑道：“不比你们专业的差吧？”

“5000块左右的工资，时不时加班、出差，从一开始我选择这个岗位就有不少人质疑，都在跟我说努努力考个编，你后辈子就不用愁了，但那样的工作并不是我喜欢的。”小牛认为现在大环境下基本不存在“金饭碗”，各行各业就业都不容易。“水是生命之源，用水就会需要水处理，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小牛指了指办公桌上摊开的书，“并且我还打算考相关证书，这样可以增加自己的竞争力嘛。”

当问到她是否考虑选择离开只能维持生活的岗位，她摇了摇头，说：“我要走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