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深对青岛的缱绻

欧阳霞2023-12-18 14:24

欧阳霞/文

在青岛八关山脚下矗立着一座小楼,那粗犷的花岗石墙壁,静默地提示着繁华旧梦里一个叫洪深的戏剧家曾经绽放过的青春激情。 

1934年,国立山东大学校长赵太侔正在寻找能够接替梁实秋,任外文系主任的人选,梁实秋提议聘复旦大学教授洪深接任。彼时洪深处在“被国民党监视了几年、个人的恋爱、事业和友谊都受到打击、心情十分抑郁的时候”,正欲离开上海,于是在“梁先生说项,赵太侔校长力请,俞珊从旁劝驾”下,洪深于1934年9月接受了国立山东大学的聘请,离开上海、来到他熟悉的青岛任教。从此,关于这座城市的缱绻回忆在洪深心中再也挥之不去了。

1913年,在兵连祸结喧嚣紊乱的岁月,枪杀国民党领袖的“宋教仁事件”发生后,洪深的父亲洪述祖躲避到了德国统治下的青岛。这个民国初年的风云人物,在青岛开始了他奢华的生活。他在市区建造了住宅,又在崂山南九水建起一座别墅,取名为“观川台”。那时洪深正在清华大学读书,每年的寒暑假便回到青岛家中度假。居住在依山傍水的别墅里,洪深难以抑制蓬勃的少年才情,他以“崂山梨”为背景创作了人生第一个带有台词的剧本《卖梨人》,《卖梨人》也成为我国第一个有对白的独幕话剧。 

大学毕业后,1919年,26岁的洪深考取了哈佛大学,攻读戏剧文学,成为中国学生赴欧美专攻戏剧的“破天荒第一人”。1922年,洪深在美国获得硕士学位后,踏上了回国的路途,从此开始了他在中国戏剧史和电影史上光辉的人生历程…… 

重回青岛,父辈在青岛的房产早已被日本统治者没收。曾经的浮华已散去,洪深只得租住在福山路1号的一幢欧式小楼里。洪深在国立山东大学外文系开设了《英国文学史》《大学戏剧》《浪漫诗人》《小说选读》等专业基础课和文学专题研究课。洪老师授课生动有趣,独具特色,他结合戏剧理论的传授,组织学生进行戏剧创作、戏剧分析和演出,将学生带入戏剧情景中学习理论知识,寓教于乐,理论联系实际。在国立山东大学教书之余,他不仅创作了《以内门》《多年媳妇》《汉宫秋》等剧作,还发表了《几种逃避现实的写剧方法》《山东的五更调》《谈戏剧之理论与实践》等戏剧研究论文。

作为戏剧家,洪深指导学生组建了“国立山东大学话剧社”,1935年秋,更名为“国立山东大学戏剧团”。剧团先后演出独幕话剧《一兵士》和《玩偶之家》,三幕话剧《寄生草》等剧目。其中洪深亲自导演的《寄生草》轰动了整个青岛剧坛,由荒岛书店代售演出门票,票价为“大洋三角”,据当时的《青岛民报》报道:“因系青市之创举,故各界购买入场券者,极为踊跃……门票供不应求,颇多向限,翌口大雨谤沱,外宾踊跃。”

除了组织社团,洪深给予国立青岛大学时期既已创立的“海鸥剧社”热情支持和指导。1931年1月,左翼戏剧家联盟正式在上海成立,“剧联”成立后,南国社加入“剧联”。俞启威到青岛就读于国立青岛大学之后,1932年4月,在上海“剧联” 授意下秘密成立“剧联”青岛小组,即“海鸥剧社”。“海鸥剧社”由俞启威和王强组织,当时任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管理员的李云鹤(江青)以及国立青岛大学的旁听生崔嵬等加入剧社。

1932年5月28日,“海鸥剧社”在学校小礼堂首场演出了两部表现底层人民反抗剥削压迫的话剧《月亮升起》和《工厂夜景》。《国立青岛大学周刊》记录了这次演出的盛况:“是日观众不下千余人,济济一堂,诚属空前盛举,二剧表演均佳、恰到好处,颇得观众之赞美”。 1932年冬,反映抗日思想的剧本《放下你的鞭子》由上海传到青岛,俞启威提议为宣传抗日,下乡为农民演出这幕剧,于是崔嵬将《放下你的鞭子》改编成适于农村街头演出的“广场剧”形式,并改剧名为《饥饿线上》。“海鸥剧社”成员带着简单的服装道具走进崂山王哥庄为农民演出,台词用当地方言。“海鸥剧社”深入农村宣传革命的创举,引起上海方面的关注,1932年6月30日,左翼作家联盟机关刊物《文艺新闻》以“预报了暴风雨的海鸥”为题报道和高度赞扬了“海鸥剧社”。

得到洪深的支持和鼓励,“海鸥剧社”从国立青岛大学时期一直活跃到国立山东大学时期,直至1933年夏天俞启威被国民党特务抓捕,崔嵬等人逃离青岛赴北平避难之后,“海鸥剧社”不得不被迫停止了活动。然而,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战火硝烟和暴风骤雨,海鸥终将勇敢地翱翔在海天之间,经过几代学生的努力,1998年,“海鸥剧社”在中国海洋大学(时校名为青岛海洋大学)恢复成立,并于1998年5月17日以演出《雷雨》《项链》《深情》《风雨起兮》等剧目,宣告“海鸥剧社”的新生。这个有着90多年历史传承的学生社团今天仍然活跃在中国海洋大学的校园里,成为一代又一代学生守护和热爱的社团。

从国立青岛大学时期到国立山东大学时期,学校教授们的文学活动多在大学校园内,与青岛当地的文化环境基本上处于相互隔离的状态,他们在青岛期间仍将文学作品和学术论文投往上海或北平发表。为了打破这一现状,1935年7月,洪深会同老舍、王统照、臧克家、吴伯箫等12人创办了一份文学期刊,洪深将其命名为《避暑录话》,随《青岛民报》发行。《避暑录话》是松散的同人刊物,没有主编也没有编辑部,每期出刊之前大家在酒馆或者王统照家里聚谈组稿,编辑事务由《青岛民报》社的刘西蒙负责。

洪深在《发刊辞》中写道:“这十二个文人,作风不同,情调不同,见解不同,立场不同;其说话的方式,更是不同——有的歌两首诗;有的讲一个故事;有的谈一番哲理;有的说个把笑话;有的将所观察到的人事表现在一出戏剧里;有的把所接触到的人生,以及那反映人生的文学、戏剧、电影等,主观地给以说明与批评——他们正不妨‘各行其是’。他们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他们都是爱好文艺的人;他们都能看清,文艺是和政治、法律、宗教等,同样是人类自己创造了以增进人类幸福的工具。他们不能‘甘自菲薄’;他们要和政治家的发施威权一样,发施所谓文艺者的威权。”由此可见《避暑录话》同人的聚集带有随意性和偶然性,他们和而不同,“各行其是”。《避暑录话》撰稿人相对固定,地方色彩也较为浓厚,所发表的新文学作品多与青岛有关,题材较为自由。据臧克家回忆,洪深曾解释《避暑录话》说:“避暑者,避国民党老爷之炎威也。”

《避暑录话》于1935年7月14日创刊,至是年9月15日即告终刊,仅出了十期,然而这个昙花一现的刊物的影响力却超出了青岛本埠,受到读者的关注和追捧。“本刊出刊不久, 即承各地读者纷纷来函询问出售地点及定价,远及香港四川,亦有来函订阅者……”老舍在《完了》一文中解释《避暑录话》休刊的原因是“我们的避暑原是带手儿的事,我们在青岛都有事作。在这里,我们并不能依照‘避暑生活’去消磨时日;况且我们也没都能在青岛过这一夏呢。克家早早的就回到乡间,亚平是到各处游览山水,少侯上了北平,伯箫赶回济南……”虽说《避暑录话》曾是青岛最好的文艺副刊,但由于大学内外的文人合作办刊的暂时性和不稳定性,致使《避暑录话》生命过于短暂,它终究未对青岛的文化繁荣增添任何可能性,青岛依然居于“文化边城”,仍然是人们口中“风景的绿洲,文化的沙漠”。

那是一个令人气息急迫、热血喧腾的时代,又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时代,历经了无数次争战与议和的人们对世事都已淡漠了,人们的情感流离失所无处依托……洪深决心学习易卜生,创造“社会问题剧”,他开始用全新的电影剧本形式急切地去表现这个时代了。他将青岛遭受德国、日本侵略的历史和自己家庭在青岛的经历相结合,创作了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电影文学剧本《劫后桃花》。1935年,上海明星影片公司不惜出巨资,派阵容强大的剧组来青岛拍摄这部电影。张石川出任导演,胡蝶、舒绣文、王献斋、龚稼农等当时的“大腕影星”担纲剧中角色。剧组在青岛的日子里,影迷们日日聚集在洪深家门外翘首等待一睹影后胡蝶的风采…… 

1936年早春,国立山东大学爆发了大规模抗日救亡学生运动,其间学生分化为截然对立的“救国会”和“护校团”两派,“救国会”声势强大并与校方发生严重对峙。洪深等教师支持学生“救国会”,洪深在报纸上发表《洪深启事》,并递交了辞呈。抗战前夕,抗日救亡运动呼唤着洪深,洪深离开了青岛重返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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