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利 |如何看待近:中美经济增长超预期大反差

王永利2023-12-31 17:20

王永利/文

中美经济超预期反差

2020年中国率先遭遇新冠疫情冲击,但在举国强力抗疫后,又率先取得抗疫阶段性胜利,并积极支持其他国家抗击疫情,在主要经济体中成为唯一实现经济正增长的国家(2.3%)。美国从2020年3月开始遭遇新冠疫情冲击,尽管推出极度宽松宏观政策,当年经济增长仍为-3.5%,中美GDP之比达到70.3%。2021年中国经济增长8.1%,美国经济增长5.7%,中美GDP之比进一步上升为77.3%

2022年中国再次遭遇新冠疫情冲击并重新恢复强力管控,经济社会运行受到严重影响,直到年底才基本解除。再加上2月俄乌战争爆发后,国际局势急剧变化,美国牵头西方国家加大对中国的封堵打压,中国经济面临巨大压力,当年增长仅为3%。美国则全面放开疫情管控,经济社会运行加快恢复,当年经济增长2.1%。中美GDP之比回落为70.7%,基本上退回到2020年的水平。2023年上半年,中国GDP同比增长5.5%,并没出现预期中的大幅反弹;美国GDP同比增长2.4%,并未出现预期中的严重滞胀;中美GDP之比进一步下降至64.5%,已低于2019年的66.1%(GDP之比的变化,除经济增长本身外,还受到两国货币汇率变化的影响)。这大大超出了国际社会的一般预想。

那么,中美经济增长为何在2022年以来出现超预期大反差?

这跟中美两国经济结构和发展动能不同密切相关。

中国经济以制造业为主

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属于世界上非常封闭的巨大经济洼地,低收入、低消费、低产出、低供给,处于严重供不应求的状态。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得到释放,特别是依托中国成本低、政策优惠,吸引海外资本和产能进入,推动劳动生产率提高,经济活跃度增强,经济发展加快。在前期高度公有体制下,国家资源大量被政府和国有企事业单位控制,大量资源开发收入集中到政府手中,民间收入和消费水平提升不足,经济发展形成主要依靠政府开支以及投资和出口拉动的格局。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全面深化住房、教育和医疗体制改革,极大地发掘出相关领域的需求和发展潜力,进而成功加入WTO,吸引国际资本和产能大量涌入,推动中国迅速发展成为世界工厂和制造业中心,经济发展对外依赖度非常高,也带动世界经济加快发展,但中国消费中枢很低,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力较弱。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推动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不仅使经济率先实现止跌回升,而且为全世界抑制危机恶化和冲击做出了巨大贡献,吸引更多国际资本和产能流入,GDP随后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保持上升态势。但面临全球性产能过剩、需求不足的约束,外贸对GDP增长的贡献度不断下降,在外需不足情况下,内需(投资和消费)无法支撑庞大的产能,投资增长也随之受到制约,由此,经济增速自2011年开始不断下滑,从2010年的10.6%一直下降至2019年的6%(即使没有新冠疫情冲击,2020年开始经济增长低于6%也完全可能)。这一过程中,为抑制经济增速过快下滑,国家不断加大宏观政策刺激力度,全社会负债率随之不断提高,风险隐患不断聚集。2020-2022年连续强力抗疫,对经济社会运行和对外贸易产生更大影响,也使得企业、家庭、政府的财力虚耗巨大,社会负债率进一步攀升。在美国不断加强对中国的封锁打压,国际局势更趋紧张的情况下,外需受到更大削弱,国内产能过剩更加严峻。由此,出口、投资、就业和消费全面受到制约,社会预期和信心受到冲击,造成经济不断下行压力增大,难以像2021年那样报复性大幅反弹。

美国经济以服务业为主

美国自1980年代开始推动全球化,大量普通加工业外迁,本国越来越集中于教育、科研以及军工、金融等高附加值尖端领域,服务业加快发展,实体经济日益弱化,虚拟经济不断增强,消费成为经济增长最主要驱动力,进口成为消费品的主要来源,贸易逆差、金融顺差配套增长。2000年网络泡沫破灭后,更是推动美国房地产和金融衍生品交易迅猛发展,结果酿成次贷危机和全面金融危机,给美国经济社会带来巨大冲击,迫使其实施大规模经济刺激和社会救助,推动全球性债务膨胀和流动性泛滥。

美国在新冠疫情爆发后,大力推动社会救助,政府负债急剧攀升,但企业和家庭部门的财力没有因疫情受到太大消耗,其消费中枢很高,社会需求依然旺盛。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量因疫情和国际矛盾加剧深受影响的情况下,2021年下半年开始,美国通货膨胀势头不断增强,到2022年3月迫使美国扭转前期极度宽松的宏观政策,缩减救助力度并开始快速加息。这吸引国际资本大量流入美国,推动其经济发展、股票价格上升。随着全球疫情防控解除,美国进出口物流快速恢复,其通胀攀升势头得以扭转,经济发展和社会就业呈现出良好态势,经济硬着陆预期大大改观。

中美面临不同挑战

中国前期已形成供应全球而非仅供国内的巨大产能,如果外需(出口)快速收缩(包括外资和外商快速外撤),内需(消费)难以消化这些产能,形成严重的产能过剩,并会进一步影响到投资(包括基础设施投资、房地产投资和产业投资等)、就业乃至人口增长,这必然对经济增长形成巨大压力,房地产等多种资产价格会随之下跌,社会债务和流动性紧缩压力会随之增强,并进一步影响到就业、收入和消费的稳定与增长,由此造成出口、投资、消费同时失速,经济增长势必会大幅下跌。可以说,在巨大产能和相关就业已经形成情况下,如果外需没有好转、外资大量撤出,经济增长下行压力很难解除,其冲击会非常猛烈,即使实施极度宽松宏观政策也难以扭转这种局势。

美国并不存在产能过剩问题,其投资和消费的需求规模庞大。面对全球性产能过剩,美国要扩大进口甚至压低进口价格更容易实现,如果其将从中国的进口大量转移给其他国家,也更容易吸引和拉拢相关国家加强合作形成联盟,所以,其经济增长更容易改善,实施刺激性宏观政策也更容易见效,并且能够在快速大幅加息情况下,不仅推动通胀率快速由升转降,而且还推动经济加快增长,似乎打破了加息在抑制通胀的同时,也会抑制经济增长甚至引发滞胀的传统结论

然而,需要高度警惕的是,尽管当前美国经济表现抢眼,但美国要与中国脱钩断链,重建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仍需时间并可能付出很大成本,美元高利率将维持较长时间,对世界经济发展将产生深刻影响。同时,美国经济脱实向虚已久,政府负债与利息负担非常庞大且仍在扩大,同样存在巨大风险隐患,一旦爆发债务危机,将对其经济社会乃至美元国际地位产生重大冲击。面对世界格局百年剧变,美国同样面临巨大挑战。

积极稳妥应对挑战

经济发展,表现为总供给和总需求的共同成长,由资本、资源、科技、人力等实际水平共同决定,但根本上是由需求决定的。有良好的需求,扩大投资能够满足全社会生产和生活需要,并且能够产生正向回报,就会吸引更多投资或推动技术革新、效率提高,进而扩大供给、降低成本,推动经济发展、生活改善和社会进步。缺乏有效需求(包括内需和外需)盲目扩大供给,将造成社会资源更大的浪费,必将抑制或收缩社会投资。此时即使实施刺激性宏观政策,包括扩大政府负债和投资,都是在透支未来,不可能形成有效益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刺激效果只会每况愈下或昙花一现,加快经济恶化。

尽管当前经济增长面临巨大压力,但中国已经形成全世界最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先进的基础设施,具有非常大的市场潜力与发展空间,技术研发与产品的国际竞争力不断增强,放眼世界,中国仍处于重要发展机遇期。所以,既要对当前形势高度警惕,做好一段时间内经济持续低迷、潜藏风险集中暴露、国际国内矛盾更加激化的准备,又要坚定信心保持定力,积极稳妥加以应对。既要加大短期宏观政策刺激力度,特别是做好困难群体救济保障,加大消费补贴(优先选择消费券),注重依托民众消费拉动有效投资,中央政府和中央银行要准备好并适时推出特别举措,努力化解重大风险隐患,发挥维稳更大作用;同时,更要加快推进改革开放,特别是要规范政府行为,增强法治的公正与权威,减少对经济发展的行政干预和地区封锁、部门分割,推动统一大市场和公平公正营商环境建设,充分释放市场潜力和经济活力,以高质量发展吸引国际投资和改善国际关系,在激烈的国际博弈中度过难关赢得主动。

版权与免责:以上作品(包括文、图、音视频)版权归发布者【王永利】所有。本App为发布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服务,不代表经观的观点和构成投资等建议
王永利,经济学博士,中国国际期货有限公司总经理。 曾任中国银行副行长、执行董事,Swift首任中国大陆董事,乐视控股高级副总裁、乐视金融CEO,中国国际期货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深圳海王集团首席经济学家、全药网科技有限公司执行总裁。 对货币金融、财务会计、风险管理、外汇储备、人民币国际化、期货及衍生品、金融监管体系、互联网金融、数字币与区块链等,有深入研究,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理论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