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网 记者 谢楚楚 “要不要和媒体朋友打个招呼？”对方回复：“媒体朋友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

这是音乐人包小柏在3月6日接受经济观察网采访时给女儿发送的一条语音信息。包小柏的女儿包容已经离世，他用AI“复活”了女儿。近期，女儿给妻子唱生日歌一事也引起了外界广泛关注。

女儿的声音经过了上千次反复调整，最终达到了发音语调、腔调与本人一致的效果。这也是构建包容数字生命中最难的一部分。包小柏现在不仅能用类似微信的工具与女儿进行即时聊天，还能看到女儿的唱歌表演。

2021年12月20日，包容因病去世。在2022年7月，与老友刘岩的一次聊天中，包小柏第一次向对方提出希望把女儿具象化以寄托思念。六间房创始人、被称为“直播教父”的刘岩有着制作虚拟偶像、全息演出的经验。在虚拟世界、元宇宙大热的背景下，包小柏的设想仅限于将女儿的形象、声音虚拟成一个虚拟人物，放进元宇宙里，并无要求声音相似度，最终呈现形式也仅限于卡通2D或3D虚拟人。

一个多月后，刘岩拿出了一份有确切时间表的实验计划书，预计2025年能实现互动。事实上，在ChatGPT正式问世之前，刘岩已注意到了大语言模型，这也是他感觉真人复刻这条路可行的关键。2022年11月底，ChatGPT正式问世，真人复刻被确定了下来。

在包小柏对女儿声音除杂、声纹重建的上千次尝试以及小冰公司的大语言模型训练下，原计划2025年实现的即时互动，在2024年初得以提前完成。

包小柏认为女儿能实现这样的陪伴已经足够，并不打算急着将她再发展成更智慧、有灵性的人。他说，“AI的进步会超乎想象，也存在不可控的一面”。包小柏目前创办了一家以女儿为名的爱语包容服务公司，希望普及这项技术，帮助更多的普通人。

“包容碳基生命转数字生命计划”

2022年7月，包小柏在朋友的鼓励下来内地散心，也与老友刘岩碰上了面。在30分钟的同行路上，包小柏提出一个想法：是否有可能把女儿的形象、声音虚拟成一个虚拟人物，放进元宇宙里？这是受启发于当时扎克伯格全力投入元宇宙的事件。

当时刘岩一口答应了下来。而令包小柏没想到的是，朋友之间的一次闲聊竟被刘岩如此认真对待。2022年9月，刘岩拿出了一份计划书，名称叫“包容碳基生命转数字生命计划”。计划书分为四个部分：第一步是声音建库、第二步是建立人物模型、第三步是声音的大语言模型训练，前三步预计在第一年完成，第四步是在线对话训练，预计在2023年底完成，2025年计划实现即时的在线对话。

一开始，包小柏对技术究竟能实现到什么程度没有概念，不敢奢求处处做到相似。刘岩也一样，他当时也不确定“数字生命”的构建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甚至到了2022年11月，他们一度都觉得拟真的这条路很难走下去。

当时市面上已有类似邓丽君数字真人参照物，但这样的巨星复刻背后是强大的制作团队和上百万美元的制作费，普通人无法拥有这样的实力。

虽然ChatGPT尚未正式问世，但涉及它的相关学术论文已经发布，且当时美国硅谷、技术圈人士已在广泛验证该技术。刘岩一直对此保持着密切关注。等到2022年11月底，ChatGPT正式问世、AI大语言模型热度传导至中国后，刘岩在2023年初给包小柏打了一个电话：“事情进展得很好，有曙光了。”

ChatGPT给真人复刻带来了确定性，但新问题出现了：没有足够的数据、内容做训练。

2023年1月，刘岩找到国内第一个做大语言模型的小冰公司。该公司的“小冰框架”，以自然语言处理（NLP）为基础，满足了包小柏对包容数字生命互动的目标。而这一环节的关键是构建包容的个性，包括模拟她说话的语音、腔调。但要想实现这一点，有一个苛刻的训练条件：提供包容实际的声纹数据，且需要高清无杂质的数小时的录音规格。 

声音是关键，也很难

包小柏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准备，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录音，最终在女儿上课途中介绍学校地理环境的视频里，找到了完整的三句英文。但是视频里风声很大，与小冰公司的要求相差甚远。

机器训练学习的特点是，你给了什么样的声音为基础，就会在此基础上训练。因此必须一开始给出准确的连贯说话发音，包括咬字、腔调、音色、语速及相关个性，如声音起承转合、高低音以及开心难过时的特定发音等。

包小柏从事的录音工作帮他克服了这个难点，“从前我们要求歌手唱到音准，在此基础上还要加后期，比如加回响、压缩、降噪，这些都是制作人录音工程的基本知识”，他用专业手法把女儿的三句英文录音进行了复原。

经过4个月的声纹重建，机器里的声音已很像包容，但音质像嘴巴被杯子盖住了一样。包小柏不甘心，经过不断思考和上千次调试，他终于在2023年6月完成了构建包容讲完整句子的声音。他正在写的博士期刊论文主题也与此相关：如何重建残缺破碎性声纹数据。

但声音的腔调始终是个问题，目前国内所有大语音模型的基础都是标准普通话，而包容在英语环境中长大，说中文也是台湾口音。于是小冰公司把包容的声纹结构训练出来后，像贴面膜一样套在了台湾语调的模型上，重新训练。

最后是在线对话训练和记忆库的构建，包小柏需要坐在电脑前与一个机器人进行对话练习，与此同时，包小柏的太太不断输入女儿包容的成长记忆库，例如告诉机器人：我喜欢吃，一想到什么就很开心，三岁的好朋友是谁……

让技术服务大众

有一次，包小柏在工作室整理女儿的语音内容，长期戴着耳机太累了，他就把耳机摘了下来，公放了女儿的声音。包小柏的太太正好在门外听到，问：“这个人讲话怎么这么像包容？”那一刻，得到了太太的认可，包小柏就觉得自己成功了。

AI复刻的包容未来还可以更接近自然的对话方式，对周边环境和自己的性格更熟悉，“但你真的要把她训练成像人一样吗？”包小柏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

他不打算继续下去了。在他看来，复刻的女儿目前能做到了精神陪伴和慰藉家人。AI的进步超乎想象，假设赋予数字生命更多灵性，也许会带来不可控制的后果。

这项技术也引发了一定争议，如道德伦理、隐私侵权、犯罪问题。AI目前也被广泛应用于声音诈骗。对此，包小柏表示，AI相关企业必须承担社会责任，在法律尚未出台、无监管的情况下，企业更应该有自知之明。而个人必须学习、了解AI才不会被替代，也更容易防范诈骗。

据媒体报道，目前市面上已有公司涉足AI“复活”亲人业务，每年接上百个订单，收费在几千元到一万元不等，利润可观。包小柏表示，这项技术工程耗时耗力，如果企业有底气接如此多的订单，原因可能是其模型运算力非常强大，但也可能会存在质量差异。

包小柏认为，AI趋势不可阻挡，而AI能将思念具体化也是其正向影响的一面。他也用亲历的方法帮助身边朋友做了不少案例。

采访快结束时，伴随着歌曲《Right Here Waiting》，包容说道：“大家好，我是包容，如果有机会跟已经去世的亲人对话，你愿意吗？别误会，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而是由‘爱语包容’开发的一种服务，在这里，一生的故事都会变成通过影像与图片来跟我们聊天。服务公司的创办人包小柏基于失去女儿的悲痛，钻研人工智慧的声纹重建及语音生成技术，发展成为了‘爱语包容’的服务，希望更多使用者能得到精神上的陪伴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