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从何而来?
茶碗不知从何时有。三十年前,老家的茶分为“茶”和“茶叶茶”,所谓茶,只是开水,有时候会加糖,成为“糖茶”,放在白瓷海碗或宫碗里,解渴。早茶晚茶不见茶叶,都是吃的。茶叶茶,是少数成年人喝的,泡在有印花纹的玻璃杯里,通常只投放很少的茶叶,据说能改变水的气味,只是总带着苦涩,并不让我觉得愉悦。
换言之,在我的视野中,碗里并没有茶,而茶叶只在茶杯里,不存在一个叫“茶碗”的物件。稍长,读卢仝《茶诗》,第一句“一碗喉吻润”,我就疑惑丛生,及读到“二碗破孤闷”,完全无法理解,“夏虫不可语冰”,少年又有什么忧愁呢?后来读到《百年孤独》的开头,我就自然想到了三年级的那个下午,装着冰块的搪瓷杯外面凝结颗颗露珠的时刻,它给我的震动,就像二十多年前在学校博物馆看到兔毫盏的那一刻——一个黑色的小碗,碗中有黄色的茸茸毫纹,如同秋风中的野兔儿般生动,那是一只宋代的茶碗。
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黑色的碗。只知道白色带有蓝边的海碗,有红蓝花朵装饰的白瓷碗,碗是黑色的,而且用来泡茶,未免过于奇怪了。再后来看到日本的茶碗,个头硕大、造型奇特(别扭)、质感粗粝、装饰潦草,更是一惊,世上竟然有如此不经的“茶道”?!器物同名,文化趣味却是不同的。
于是在茶碗中,我见到自己的渺小。同时,我也体会到,既然生于如此信息通达的时代,就不妨将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浓缩于一瞬来观看。本次的展览也是这样的尝试,把当代人对茶碗的理解汇集一堂,以体现这个时代丰富多元的精神面貌。就茶碗来说,当代是对过去的继承,而从地理上说,茶即南方( “南方之嘉木”),自唐以后,南方的中心是“江南”,而“江南”的核心则在“天目”,天目山脉绵延之处,是名泉、佳茗和茶器的三重振荡,是茶文化的核心。紫砂壶是中国茶器的代表,却只能代表明清的传统。茶碗,更具体地说“天目盏”则是更早的宋元茶文化的代表。只是让我们意外的是,输出这一名称的并非它的母国中国,而是我们的邻居日本,这是天目山、“天目盏”以及宋代茶文化,跨越地域和文化而传播的证据了。近二十年来,这一概念的回流,让我们得以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传统,也因此成为本次展览的缘起。从茶碗开始,大匠作艺廊将徐徐铺陈 “天目茶陶”。
一切过往皆是借镜,出发从此刻开始,从自身开始,我们向全国的陶人发起征集茶碗邀请,也得到热情的回应。如前文所说,茶碗对于当今的国人是陌生的,明代以来“废团入散”的茶饮方式的更替,从器物的层面,增加了“茶壶”这一品类,而“茶碗”、“茶盏”也因此一变,容量变小为“茶杯”。在中文的语境中,茶盏、茶瓯、茶杯、茶盅这些词汇都还在使用,唯独“茶碗”,似乎成为了日本茶道的专属。幸运的是,近二十年来,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宋元的茶文化也得以复兴,这恐怕是明洪武以来所未有之新变局了。可我们并不能满足于复兴古代的茶饮方式,我们只是借着这一路径去理解我们的传统,服务于当下的需求。我们理解经典的用意,并非要做回古人,而是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是一种文化的溯源而非返祖,更不是要变成其他人。
我们当如何做呢?在我们展览的所在地溧阳是早有先例的,清溧阳县令陈曼生,和宜兴陶人合作,创制“曼生十八式”成为紫砂壶的经典,其中以溧阳唐代古井栏为题的“井栏壶”广为人知。我们今天以茶碗为题征集现代陶人作品,也是希望在他的启发下做出现代人的回应,从而使本次展览能成为一次有意义的探索。 “一碗见人情”,人手作的茶碗,呈上的岂止是一碗茶呢?(文/顾力)
部分参展作品
文图来源:大匠作艺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