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要的不是记忆,而是存在(2)
1 | 2 |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技艺大展
在贵州成长以及后来工作的二十年间,我见识了很多类似的充满民族民间富饶智慧的精湛技艺,也认识了很多身怀绝技的伟大的手艺人。这其中的不少人,后来都被国家授予了“民间工艺大师”等称号,当然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浮名,而他们自己更是不把这当回事。他们身上最伟大的心理特质在于,凭手艺挣饭吃,就是最根本的荣耀和价值。多门手艺多条活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在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历史上,千百年来我们的父亲总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儿女。我每次见到这些杰出的匠人时,内心里总是会本能地诚惶诚恐,我觉得他们是最值得我尊敬和佩服的人。他们中,有石匠、木匠、漆匠,有做“傩戏”或者“地戏”面具(当地俗称“脸子”)的大师,有草编、藤编、竹编的绝活高手,有表演花灯(打莲花落)、地戏、高跷、舞龙的各色艺人,有制作各种精美特产名吃的店家,甚至还有善于挑选斗鸡、斗蟋蟀的偏门玩家。我从小至今崇拜他们,并且一直有心想要去拜师学艺,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惜抽打命运陀螺的鞭子通常不在自己手里,我终于“枉读诗书”,成了今天一个不尴不尬的识文断字人。
记得几件往事。一件发生在我十余岁时,家里请了一位木匠来打家具。四十来岁,衣着素净,不抽烟,每顿二两酒,从不过量。却极爱吃生蒜,蘸一碟醋,便格外鲜香。我吃生蒜的历史就从他身边开始。最爱看他墨斗弹线,角尺打点,比起后来看琴瑟表演一点不输。再也忘不了鼻息间的刨花香,用它来生火、熏烤腊肉那是一绝。他在我家前后呆了一个月,所打家具全部卯榫结构,没用一根铁钉子。我跟着他磨磨蹭蹭学了些皮毛。十多年后我在广东开酒吧的时候,终于施展了一次手艺,自己选料,锯、刨制作,打了十多张实木酒桌,只可惜做不到不用钉子。后来全部成了当地朋党的私家收藏,年前去旧地访友时还在他家得见,只上了清漆的木色依旧温雅厚朴,透过怀旧的泪光,体味青春作罢前后的百结柔肠。
还有一位八十高龄的男性老人,从年轻时起就一直唱花灯戏里的女角。生年里被多次批斗游街,终不能舍弃。其苦不能为外人道,却以亲人伤害最重。他不被家中儿女理解待见,说他疯痴丢人,老不正经。晚年孤独,且无人赡养,以年节时跳花灯卖艺赚取可怜衣食,所持技艺最后都传与外姓青年。仙逝时,无遗言,惟泪流不止,终以一身戏装行头陪葬。又有一位做地戏面具的老匠人,一直想把手艺传给自己的儿子,可儿子青少时总有心猿意马,跟同龄人结伴闯荡,沾染恶习,吃喝嫖赌,后来酿成过错,被牢狱所困。出狱后洗心革面,三十多岁开始从父学艺,显出禀赋超群,我见他父子时,已是家和业兴,儿子背负老子十里八乡受人尊崇的盛名,谦恭为人做事,论及技艺,实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终成一件美谈。
絮叨至此,忽觉恍若隔世。对照现今都市之喧嚣世界,物欲盛行,浮华当道,挣钱的门道早已神通无极,我如此吁嘘怀旧,说这些乡土玩意,似乎很是不合时宜。可仔细想想,中国农村广阔天地,其现实远非我们身处孤陋一隅所能妄自想象。事实上,那里离繁荣富庶甚至虚假繁荣都还遥远得很。眼下的城市农民工问题,农民整体的生计问题以及素质教育问题涉及深广,复杂无比,但是不影响我们思谋这一细节——若能发扬乡土智慧中原汁原味的勃勃生机与本色魅力,挖掘其丰富文化底蕴之外的产业、商业、市场价值,加上政府及社会力量的引导扶持,这些民族民间技艺完全可能在接续优秀传统的同时,成为众多农民安身立命、发家致富的不朽“真传”,在我们这个幅员辽阔、文化与经济本应多样化生存发展的国度枯木逢春,开枝散叶,血脉不断。所以我才想庄重地立题强调:重要的不是记忆,而是存在。
1 | 2 |

- ·陈德昇 台北市两岸经贸文化交流协会会长,台湾政治大雪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 2009-02-24
- ·秋风:中国乡村:衰亡的文化之源 | 2009-02-13
- ·目击英银行高管听证会 下 | 2009-02-13
- ·熊培云:从“山寨春晚”看民众自娱之难 | 2009-02-06
- ·pia pia小沈阳 | 2009-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