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发布日期:2009-04-28
作者:郭娟

听胡安·赫尔曼读诗

经济观察报 记者 郭娟 一个周二的晚上,在北京塞万提斯学院的小会议厅内,我们听到了阿根廷诗人胡安·赫尔曼(JuanGelman)的朗诵。诗人年纪很大了,读得很慢,我们不懂西班牙文,只觉得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有奇特的、从中文翻译里读不出的韵律。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中国,1950年代,他曾经在新华社做过记者,当时新华社内只有他一个阿根廷人,那是段很特别的经历。来到中国也同他的政治立场有关,15岁时他就加入了阿根廷共产主义青年团,左派写作,之后因为政治原因开始了漫长的流亡生活。五十几年后,在从机场进城的路上,他看到了“传说”中的中国的巨变,他说他的记忆里那从前不过是一大片农田,还闻得到农民施肥的粪便味儿。时间嗖忽即逝。他的生平很传奇,也很惨痛,失去亲人,远离祖国。几十年后,坐在一起听他读诗的人里有阿根廷大使。有人提问他对阿根廷政局的看法,他平静作答,仍有批评,但是室内没有紧张的气氛,那些惊心动魄好像都已经成为了记忆,不过从他的诗里还是可以隐约体会到事件发生时的情绪,虽然他说他并不是为了在最严酷的处境里激励自己才动笔写诗,也不是因为痛苦而写作,那是一种需要,为了对付耳朵里时常出现的噪音。

诗歌·记忆的影子

1930年,胡安·赫尔曼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乌克兰犹太移民家庭。他说他是家中惟一一位真正的阿根廷人,在这个国家出生,度过童年,有了自己的母语。不过也是这个国家将他驱逐,让他度过了13年的流亡生涯。现在他定居墨西哥,说到祖国和归属感,他给了一个很诗人化的回答,他的祖国就是语言。

胡安·赫尔曼的父亲是位参加过1905年俄国革命的社会主义者,曾经在俄国的各地辗转,以逃避沙皇警察的搜捕,1912年他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住5年。十月革命之初,他曾怀着希望回国,但是很快自由空间就开始紧缩,全家最终只得选择持假护照移民。“开启了全家使用假护照的传统”,胡安·赫尔曼在描述自己的经历时说。这传统如影随形,虽然现在听来颇为幽默,但流亡的恐怖和凶险并不会因此减弱。他从外祖母那里听说过哥萨克人的屠杀,也知道外祖父是位犹太教的拉比,在每次危险来临时都会诵读《创世纪》。全家人居住的街区生活紧张,处处闻得到贫困和挑衅的气味。从小他就熟知西班牙内战中共和派的一切故事,街上画满了涂鸦,小孩子收集巧克力的银色包装纸,以为这样可以融铅为共和军造子弹。

胡安·赫尔曼的童年时期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我选择了割礼,向欧洲正在发生的犹太人大屠杀致哀,但我并没有被强制灌输任何宗教教育。”父母手头并不宽裕,但每年都会带孩子们去科隆剧院看一次戏。他听到过第一流的歌唱家的演唱,也见识过豪华的演出阵容。父亲的兴趣广泛,历史、政治、经济,母亲则喜好音乐,他从小受到影响,也很早开始阅读,12岁时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涉猎过很多西班牙古典作品,第一次发现“天赐的诗意”来自普希金的俄文诗,第一次写诗则是为了“讨好”邻家的小女孩……

“终于有一天,我开始自诩为诗人,放弃了化学专业,然后我陷入爱情,放弃了一切。我做搬运工人送家具,卖汽车零件,最后通过发票发现了一条从铅笔到墨水再到打字机的道路。也许到电脑这一步我是迈不出了。 后来我进入《青年》杂志的圈子,那是一本50年代流行的刊物,小说家达马多、克龙达,诗人大卫·阿尔瓦雷斯·摩尔加德都被推介过。一个人可能写作多年但从未想过发表,写只是满足一种抒发的需求,像我发表就是受到了一群朋友的鼓励,其中有赫克托尔·内格罗、胡里奥·C·西尔维安、迪·达兰多那样的诗人,但也有不写诗的。我们编了一本《硬面包》来自我发行,运作方法是先征集订阅,再用这钱来印刷,大家一起商定哪些书能出、顺序和其他。令人欣慰的是团队中没有出现争执,投票决定我的 《小提琴及其他》首发,之后是赫克托尔·内格罗的。我们也开始组织公开的诗歌朗诵,那是1955年的政变之后,在 ‘面具’剧院;我也因而有缘结识了劳尔·冈萨雷斯·杜尼翁,经介绍邀请到的贵宾。我们还在街区俱乐部、图书馆和各种不同地方朗诵。”他描述他开始写诗的过程。

1954年,胡安·赫尔曼来到中国,开始在新华社做记者,为西语国家报道中国的情况。不过1960年代中期,中苏分歧,社会主义阵营分裂,各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也分为了亲苏和亲华两派。阿根廷共产党要求胡安·赫尔曼结束在新华社工作,他没有同意,随即被开除出党。但是情势越来越紧张,他被迫回国。在阿根廷,他不仅被阿根廷反动联盟判处死刑,他曾经参与创立的阿根廷城市游击队也将他判处死刑。因为1967年切·格瓦拉在玻利维亚的牺牲给当时的拉美革命运动带来了极大震动,胡安·赫尔曼不主张拿自己同志的生命去冒险,与城市游击队产生了分歧,最终导致分道扬镳。

1976年,阿根廷政变,赫尔曼不得不逃离祖国。随后整整13年的流亡生活中,他远遁他乡,辗转于罗马、巴黎、纽约和墨西哥。他习惯在深夜写作,把诗歌形容成记忆的影子——“在疯子居住的房子里,我依然能看见发生的事情。逃避痛苦的一行行字,书写在失踪者的面颊上。”胡安·赫尔曼说,在斗争的年代,诗歌就像枪一样是人们的需要,诗歌告诉人们不知道的东西,但通过诗歌不可能获得权力,“马克思曾经说过,人们能够得到的最大满足感来源于艺术与文学。但如果非要给诗歌一个不同寻常的社会作用的话,那就太夸张了。作家并不是斯大林所说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只是写字而已。”

在意大利时,他曾经变得无法写作,他听不懂那种语言,“我变得很愤怒”,胡安·赫尔曼说,“我开始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发现古罗马语和我的母语有相似之处,于是用古罗马语写了一些色情的东西。”但这只是阶段性的,他的诗作不断问世、出版,受到关注和赞赏,不过他个人的生活里却发生着悲剧。1976年,胡安·赫尔曼20岁的儿子马塞洛和当时正怀有7个月身孕的19岁儿媳玛丽亚·克劳迪奥被政府从家中绑架,随后遭到了处决。在军政府统治时期,阿根廷有很多人失踪。1976至1983年,阿根廷政府大力镇压左翼持不同政见者。有关数字统计说,这一期间阿根廷至少有1.5万至3万人因遭到绑架、暗杀而“人间蒸发”。这是阿根廷历史上被称作 “肮脏战争”(DirtyWar)的时期。胡安·赫尔曼从来没有放弃追踪亲人的下落。1989年,他在一个沉于河底的水泥桶里找到了儿子的遗骸。2000年,在他70岁时,赫尔曼得以见到失散多年的孙女,她在父母遇害后被一个有乌拉圭军方背景的家庭所收养。

黑暗的时代已经终结,在被问到如何看待拉美的政治状况时,胡安·赫尔曼说,到目前为止,拉美并没有出现真正的和解过程:“一些当年支持军政府的人及军人本身仍坚持他们的所为是正确的。现在有的,是一个正在追求正义和公正的进程。”

1997年,胡安·赫尔曼获得胡安·鲁尔福奖,2007年,他获得西班牙文学界最高奖项塞万提斯奖。发表感言时胡安·赫尔曼说:“其实我已经死过很多次,每当听到亲朋好友或者文学知己失踪的消息时,那种感觉同死亡没什么区别。”有人提问,现在活着的感觉如何?他回答:“这些伤痛很难愈合。现在我有自己的儿孙辈。现在的生活与以前的确是不一样了。”

网友昵称:
会员登陆
版权声明 | 关于我们 | 经观招聘 | 广告刊例 | 联系我们 | 网站导航 | 订阅中心 | 友情链接
经济观察网 eeo.com.cn
地址:中国北京东城区兴化东里甲7号楼 邮编:100013 电话:8008109060 4006109060 传真:86-10-64297521
备案序号:鲁ICP备10027651号 Copyright 经济观察网2001-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