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缺位与被高估的国学(2)
经济观察报书评增刊
11:30
2010-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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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神奇但不神圣

By熊培云(青年学者)

刘泽华先生谈到了国学的问题。我实际上对先秦很多哲学非常不熟,但是我一直认为我也在研究国学。我研究的国学是一个名词,是国家,而不是国家的什么。国家的学问是非常糟糕的,刘先生说,国学实际上变成一个筐,什么东西都往里装。如果什么都能够装也无所谓,但是,事实上它是选择性地装,是90年代作为意识形态替补的一个东西慢慢被激发出来的。
现在的国学也不是包罗万象的东西,而是有选择性的,想怎么装就怎么装。

来先生说在《文化的江山》里发现了美,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这种美是我们期待的。人类以前的文明史、历史,用马斯洛的话说,人类的历史是说人性坏话的历史。《世界文明史》的作者威尔杜兰特说,我们看人类过往的时候,总是看到在江河上,看到流着血,尸体漂浮,但是我们为什么看不到更美好的东西,就是在河的两岸,有人在建筑房屋,有人在恋爱,有人在生儿育女,有人在谱写诗歌,甚至创造雕塑。

我觉得《文化的江山》,是一个特别好的、大家一直期待、更需要有的东西,也是一种历史观的补充。

雷颐老师说,是不是我们要警惕诗化历史呢?其实不用担心,来先生补充得非常好,他们不是对现实的美化,而是对历史叙事的补充,不是说过去有多好。的的确确,我们忽略了我们历史上很多美好的东西,我们一直批判王权,但也看到社会在百折不挠地一直在创造美好的东西,我们需要通过某种方式记录下来。我觉得《文化的江山》就是完成了这项工作。

单少杰老师说的中国的价值判决和事实判决的背离,我也有这种感觉。的确,这个社会特别需要什么的时候,大家就来疾呼。我想到明恩溥在《中国人的素质》里提到一句话,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他说,看中国的官员,就好像在读卢梭的《忏悔录》,里面总是充满了高尚的情感和最卑鄙的行为。这也是价值判决和事实判决的一种背离。

钱穆在《国史大纲》说,对历史应该有一些温情和敬意。刘刚、李冬君就是以温情和敬意来写历史的。

另外插一句,我看到一篇文章,说印度是一篇神圣的土地,我立刻想到,印度出现了很多人,如甘地、特雷撒修女、泰戈尔等。而中国在转型期,总是发生一些特别稀奇古怪的事,我想中国是片神奇的土地,印度是片神圣的土地。但是,中国自古以来国王的纸都是圣旨,怎么就没有把国家搞得神圣一点呢?最高的东西我们没够着,最低的也没有。因为我们没有底线,我们的社会没有底线,所以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我希望在座的可以回答,我们为什么没有变成一片神圣的土地?

余秋雨不如孔乙己

By十年砍柴(青年学者)

我30多岁。我想起小时候在湖南农村生活,那个时代社会控制得特别严,会看到很多残酷的东西,对人性的控制,对人性善良的戕害。但是,也会发现一丝美的东西,比如说一个家族在一起过年的时候,你会发现美的东西。

实际上中国农村,是农民原则和理法原则的混合,兄弟间会因为养父母而打架,这是我们社会上常见的一种形态,但是你会发现,也会有彬彬有礼、孝顺父母、兄弟之间很好的现象。所以我理解,可能两位作者希望历史就是这样,希望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写出来。

雷颐老师说的话我非常赞同,中国确实有很多美,但是不便过于强调,或者做过高的评价。前不久,我写了篇文章骂余秋雨,他给钟山风景区写的那个碑文,是现在庙堂书的一种符号,他写出来的东西,一百年前的孔乙己写得都比他好。所以,基本的东西都不过关,还谈什么传统文化?所以,我觉得不要把传统的东西估计得过高。

历史写作和研究都变成了生计

By李宪堂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我们知道,从历史一开始,巫史不分家,史官集团是统治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知道,老子任柱下史,就是负责把上天的语言翻译给人间,翻译给臣民。

到了司马迁,承接百家争鸣,奋力一跃,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权力的控制,为我们的历史观开拓了一定的空间。但后来,历史学家成了御用的文人。

新中国建立以后,史学家被纳入体制之内。大家对历史选择了沉默,对现实选择了回避,可以说,我们学术变得越来越庸俗化、琐碎化了,写作历史和研究历史完全成了生计。刘刚和李冬君告诉我们,历史应该怎么写,历史应该怎么读,这是从学术方面的启发。

另外一个意义,就是思想上的意义。这点大家谈得比较少一点,我们知道,历史观一直是权利合法性的重要来源。有时候我想,为什么那么多著名的学者、那么多有思考能力的思想家,都选择了妥协,这不是人格的问题,而是很大程度说,是在官方确定的历史观面前无话可说了,在“真理”面前,任何个体都是无能为力的。

因此,我想,对这种历史观的解构,就是对它合法性的解构,就是对思想解放的打通。我们现在要建立民主法制社会,前提就是要树立公民意识。而公民意识的思想资源,我们现在都关注外部,从国外来的传统,自由的、民主的传统,但刘刚和李冬君为我们提出了另外一个传统,就是通过对历史的反省来重新确立自我,确立自己的个体、主体意识。

历史主体意识的觉醒,是思想解放的另外一个途径,另外一个向度,而这个向度,我想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明确地提出来了。

历史不是过去的事情,历史是在对过去的抗争中呈现出来,是在自我的确认中,被建构出来的,民族自我的真正觉醒必须以个体自我的觉醒为前提,所以历史意识的觉醒,也是个体意识确立的一个途径。

寻找历史的微光

By刘刚(自由写作者,《文化的江山》作者)

前面我说了,这本书从师承上,是从来先生、刘先生那儿来的。从几个基本观点上来说,我写这本书之前有出发点,但是想得不是很完整,所以这本书的写法,不是先有一个完整的理论形态,我采取一种诗兴的写法写了出来,常常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

基本的出发点还是有,当时我有两个考虑,第一,雷颐老师说到文化中国和王朝中国的问题,我当时写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个划分。但是我想到国体问题,中国有没有国体?是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这是我怀疑的。如果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或者近代意义上的国体的话,我落笔的时候,不是把它当做一个国家形态,作为一个国史来写。我不认为王朝史是国史,这是我的一个出发点,我肯定不能从王朝史观往下写。

那么,如果不贴着这个往下写,怎么写?一路写下来后我才总结出来,这是另外一个中国的事,好像跟刘先生讲的中国不相干。那个中国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中国?是的,但那个中国掩盖和扼杀了很多东西,它是有历史局限性的中国,是一个王朝史观里的中国。

第二个基本点,是追索“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鲁迅、陈寅恪,他们两个很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他们的根本点是一致的。

我们的王朝中国、王权主义的文化极其丑恶,如果这种文化真的把所有的东西都覆盖了,我们这些美好的人物从哪里来?像鲁迅、陈寅恪、刘先生、来先生这样的人物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是从王权主义里出来的吗?显然不能把他们归类到那里面,那样我们就在王朝主义里就走不出来了,就永远生活在王朝中国里了。

他们的文化资源不是来自西方的自由主义,而是恰恰相反。一味的西化,使很多知识分子缺的就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尤其在西方的观念面前。

而在国内,有一些知识分子,他们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从哪里来?一是从天性中来,这是天赋人权的一部分,是扼杀不了的,不管王权再怎么大一统,再怎么黑暗,也扼杀不了。
还有一个,就是来自某种历史的传承。这也有自我选择在里面。

即使过去那个王朝中国再怎么铺天盖地,再怎么构造了一个主流控制,哪怕我这个只是星星点点,是要熄灭的微光,我想我写历史,也绝对不写铺天盖地的基本面、主流面,我就写那个微光,那个才是天命之光,那才是历史。王朝的历史,放在现代化的立场来看,该结束了。我们要写人性深处的东西。

一个文明坚持几千年不倒,每个时代都会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样的星星之火在燃烧。我这本书就是把这些火花全部集中起来,好像形成一个火炬,到处都是星星之火,使得黑暗都没有了。我就是要点燃这把火。

这本书别的价值不论,多少人同意,多少人反对,我都很高兴,也很欣慰,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找到了我安身立命的东西。我们民间有很多好的东西,在江湖之中、山林之中,还是有自由生长和发展的空间,有王权覆盖不到的地方。我不相信,一种文明体系,人们要活过来,不独立、不自由,怎么活?

(本文内容依据在“中国文化价值重建”座谈会暨《文化的江山》新书发布会上发言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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