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三鹿后传

谢良兵

　　1月24日，农历腊月二十九，石家庄。位于和平西路的三鹿集团总部门前，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前来讨债的经销商都回家过年了，楼顶上的架子还顶着“三鹿集团”的字样，否则外人不会知道这里就是那个已轰然倒下的大企业总部所在。

对面的气派大楼是石家庄市海关大楼，写着“欢度春节”四个大字的横幅悬挂在楼前，热闹、喜庆的气氛，与灰暗的三鹿集团办公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鹿集团大院里停着的警车和悬挂着“吸取教训，正视现实，凝心聚力，重组新生”的红色条幅，与春节气氛格格不入。

2月5日，农历正月十一，春节长假已经结束，人们陆续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但下班时间的三鹿集团总部门前，依然是一片死寂，往日一切的喧嚣与热闹可能从此不再与三鹿有关。

重组：三鹿集团的“身后事”

三鹿的员工这个春节过得并不好。48岁的章健华已经重新上班，困扰她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压力。从以前令人羡慕的“三鹿家庭”到现在“罪恶企业”的员工，每一个三鹿员工的身上都有着这样无形的压力。

1978年年底，18岁的章健华经人介绍进入石家庄乳业公司。尽管当时这只是个区办的集体企业，但上世纪80年代以后，厂子开始慢慢地好了起来。随后，电视里开始出现三鹿的广告，这让很多员工有心理上的优越感。

章健华回忆说，那个时候，三鹿奶粉的质量非常好，许多亲朋好友都托她以内部价格购买奶粉，“在石家庄，只要一提到三鹿，那就是面子啊”。

章健华对自己厂子的产品质量一向非常自信，以至于2008年9月份的一天，当厂里开会向她们通报了三鹿奶粉有三聚氰胺的消息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当时想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不可能会是我们的厂子做出来的。”后来当确认这是真的时，她哭了。

此后的日子，章健华不敢出门，不敢看电视，不敢看报纸，她甚至不敢去家属区旁边的英华市场买东西，她害怕人们指指点点。而停产也让她的收入大为下降，原本2000多元的月薪，现在拿到手的只有政府发放的480元。

后来北京三元股份公司与三鹿集团签订了设备租赁协议，原三鹿的主厂都恢复生产。2008年12月17日上午，章健华和同事们回到了厂子。走进大门的那一瞬间，章健华又哭了，她说，自从来三鹿工作之后，还未见过厂子这么冷清过。她们暂时服务的对象已经由三鹿变成了三元。

2月2日，三元股份停牌。此前的2月1日晚间，三元股份披露，公司将调整并购三鹿方案，公司全资子公司河北三元食品有限公司将在三鹿集团破产财产处置前，租赁其中部分资产进行乳制品生产加工，待并购事项确定后，公司将及时公告并复牌。

关于三鹿破产重组的事情，都在低调进行当中。河北省政府称具体事宜由石家庄市政府在操作。而石家庄市有关部门则三缄其口。在接受记者访问时，有关人士一直淡化政府在三鹿破产重组当中的作用。但事实上，在整个过程中政府的主导力量如影随形。

在三鹿集团不远处，有两个与三鹿破产重组相关的组织在活动着。一个是北京三元的团队，他们在三鹿集团南边几百米的一家经济型酒店办公。另一个则是东边不远处的河北国际商务楼里，石家庄市国资委牵头的三鹿破产清算小组，他们共有14人在此办公，组长李爱民此前担任石家庄东方热电集团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党委书记。

但在一些石家庄本地人眼里，三鹿落入外地企业三元之手，是当地政府的一个失败举措，他们认为三元并购三鹿是“蛇吞象”，河北省还有更好的企业完全可以接手三鹿。

这个春节，一切都变得和谐起来了。经销商不再在三鹿门前讨说法，石家庄的“结石宝宝”家庭也不再接受记者的采访。春节前夕，中国乳制品工业协会称，截至1月22日，全国共有262662名患儿家长领取了赔偿金，占患儿总数的90.7%。

不过，一切关于三鹿的事情都远未了结。2月1日，原石家庄三鹿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田文华因不服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向河北省高院提出上诉。2月4日，“三聚氰胺”奶粉受害者法律援助团代表213名“三聚氰胺”奶粉受害者，通过EMS快递的方式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了共同诉讼。

乳业：“切割”之后再起步

公开资料显示，事发之前，三鹿在全国多个省市有30多家控股、合资或合作企业。而在事发之后，这些企业纷纷与三鹿集团做了“切割”。2008年11月，半个月之内，仅河北省就有10家乳品企业进行了更名，其中9家曾是“三鹿家族”成员。

原三鹿集团君乐宝乳业公司，算是当中“切割”速度最快、态度最坚决的一家。2008年9月25日，这家华北地区规模最大的酸奶生产企业，迅速与“三鹿”划清界限，恢复“石家庄君乐宝乳业有限公司”名称，其产品包装上也开始去掉“三鹿”字样。

“三鹿家族”的成员大多是三鹿在扩张时期的“贴牌”产物。据石家庄君乐宝乳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魏立华介绍，君乐宝乳业于2000年引进三鹿集团的品牌和部分资金，三鹿占股份34%，另外的66%，分别由君乐宝和红旗乳品各持一半。

魏立华说，为了时刻提醒所有员工牢记此次“三聚氰胺”安全事故带来的惨痛教训，君乐宝将9月11日定为企业的“警醒日”。

三鹿事件对于石家庄乃至河北乳业带来的创伤，实在太大了。魏立华坦承，当时接到停产通知后，企业出现震荡，员工思想有些混乱。而君乐宝的退货总额达到了一个亿。“当时员工们要不断地向每一个经销商发函沟通，释疑”，魏立华说。

为了增强信心，魏立华称他率先想出了“河北乳业站起来，我们一起加油”的口号，如今这个口号已经成为很多君乐宝工作人员的手机铃声。也有员工说，这是市里领导定的口号。目前，君乐宝的市场在河北已经恢复到事件前的90%，北京市场恢复60%。

另一家被当地政府扶植的乳企是河北贝兰德乳业有限公司，也就是原邢台三鹿公司，它曾是“三鹿”在华北地区最大的液态奶生产基地。在建的贝兰德牧场将成为河北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牧场，企业已经托管、控股80多个奶牛小区，可日供鲜奶400余吨，占地区总奶源的90%。

与“三鹿”毫无关系、专做巴氏奶的石家庄世达乳品有限公司，因未检出三聚氰胺，日销售量从1.5万份激增到4万多份。原来只是通过社区送奶到户，去年10月1日起，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其新品种——袋装鲜牛奶开始进入石家庄各大超市。“我们的销售量比此前翻了两三番”，世达乳业负责销售的高经理介绍说，原来公司办公地点在开发区，现已搬迁到市中心繁华路段，正在紧锣密鼓地扩大布局。

振兴石家庄乳业，填补三鹿离去的空缺，不仅是当地政府思考的问题，也成为当地乳企再发展的机遇。为此，广告战、促销战的“硝烟”在石家庄的乳业市场上弥漫着。

石家庄市奶业协会副秘书长刘亚男称，石家庄的奶业要振兴，当务之急是要恢复消费者的消费信心。在目前的情况下，本地乳企在与外地企业竞争时，要有心理准备，即便赔本也要挣个吆喝。

春节期间，在石家庄市的所有烟花爆竹定点销售摊位上，都是贝兰德的广告，一些出租车广告上也能看到贝兰德的身影。促销也成为宣传手段之一，据贝兰德的市场总监曹占武介绍，目前他们处于0.5公斤奶亏0.2元的状态。

不过，即便如此，在石家庄北国超市的一家分店，已经与“三鹿”做了“切割”的君乐宝和贝兰德还是难以与知名品牌抗争，更多的消费者选择的是蒙牛或伊利的产品。而此前，当地乳业市场一直是三鹿的天下。刘亚男称，要想重新让消费者对石家庄乳企的产品充满信心，尚需时日。

政府：“去三鹿化”的努力

从2005年的“红心蛋”，到2006年的 “黑心肉”，从2007年的 “毒饺子”，再到2008年的三鹿奶粉，石家庄近些年接二连三地因为食品安全事故广受外界关注。直到现在，对当地政府来说，三鹿事件依然是个敏感话题。

2008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原三鹿集团董事长田文华等人受审当日，位于和平西路539号的三鹿集团总部，“三鹿”标志开始陆续被拆除，其核心工厂之一的乳品三厂，大楼上“三只奔跑的鹿”标志，也已被三元的厂标“三个被分成两半的红色圆圈”所取代。

这个乳业帝国的瞬间崩塌，让三鹿人乃至石家庄人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石家庄市仅有两家企业进入中国企业500强，三鹿便是其中之一，曾给这个城市带来了诸多荣誉与骄傲，那些喝三鹿奶粉长大的石家庄人，一直在为这个企业的突然离去而惋惜。

这个城市将渐渐习惯不再有 “三鹿”的日子。现在除了公交车站牌上和公交车报站声中的“三鹿集团”，已经很难再找到与“三鹿”有关的地标。在不久的将来，“三鹿”将逐渐被三元、君乐宝或是贝兰德所取代。

三鹿事件给石家庄市带来的负面影响，用石家庄市新任市委书记车俊的话说，是一个“重重”的打击，打击之大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车俊甚至给三鹿事件带来的损失算了一笔粗略的账：一个百亿元产值的企业轰然倒下，账面资产负11亿元；患儿的筛查全是免费的，门诊一项简单算就得几十个亿；赔偿方面，赔付给经销商的得十几个亿，给全国患儿的得20多个亿。

为了尽快消除三鹿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和损失，当地政府做出了一定的努力。

事发之后，河北省畜牧局和河北省质监局分别受命出台了相应的奶业“救市”政策。迅速扶植当地乳企也成为重要任务。君乐宝乳业公司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停产11天之后，就迅速完成了公司的更名、注册手续，恢复生产。

2008年11月10日，石家庄市召开“吸取教训、转变作风、重塑形象、科学发展”主题教育活动动员大会。此后一个多月，石家庄市畜牧局取缔、整改问题奶站485个，新扩建354个，使5万多头散养奶牛进入奶牛小区，并推进奶站经营机制创新。

12月6日，在石家庄人民广场，举行了 “石家庄市建设食品安全放心城市万人承诺签名活动仪式”，当地领导带头携数万民众在“签名墙”上郑重签名，承诺吸取三鹿事件教训，努力把石家庄建成食品最安全放心城市。

河北省发改委主任沈小平称，河北将新扩建一批标准化规模养殖小区，力争奶牛规模养殖比重达到80%以上。鼓励乳制品加工企业经营管理奶站，争取年内全部实现企业直管；实施饲料安全工程，强化生产经营和使用环节的监管。

君乐宝就是河北乳业中率先斥巨资规范奶源管理的企业。魏立华说，全面掌控奶站，仅此一项就要投入2000万元。托管奶站将减少原奶供应链条的中间环节，从源头上杜绝掺杂使假。目前，君乐宝已托管64家奶站，计划到2009年实现百分百托管。

这种集中养殖、减少中间环节的模式正在不断地被推广。石家庄市行唐县是重要的奶牛养殖区，三鹿事件发生之前，全县的养殖小区约有30个，如今，在全力推广养殖小区模式之后，全县的养殖小区数量翻了3倍多。

河北省发改委的一位人士透露，河北省已要求到2010年，各地散养奶牛全部进入小区集中饲养。财政将出资3.16亿元人民币用于扶持奶农的养殖补贴，在充分利用现有养殖场(区)剩余容量的基础上，加快改建、扩建和新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