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沉默是我的最后底线”(2)

订阅
2009-05-06
刘溜

经济观察报:这个沙堆经常被搬出来。

朱大可:现在还在搬,那时候国学还只是一个精神寄托和自我屏蔽的围墙,现在国学可以拿来赚钱了,功能被大大扩展了。所以中国的知识分子的蜕变,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已经基本完成。

有一部分知识分子,现在都很有钱,比如我的同学张小波,我是看着他先富起来的。他曾经是很有才华的诗人,但现在做的《中国不高兴》这本书,我很不喜欢,比先前那本《中国可以说不》还差了一个等级。市场确实会改变人的意识形态。张小波的小说是在监狱里写的,《法院》那篇写得很深刻、很精彩,技巧也很好,跟《中国不高兴》完全是两类东西。

中国作家写作生命力很短,所凝聚的精神力量也有限。西方一个作家的生命周期,一般在二十年到三十年,中国最多不超过十年,有的就三五年,有的甚至只有一年,就像高能电池和低能电池的差别。

经济观察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朱大可:八十年代先锋作家为什么会兴起?是当时有一批很好的翻译家,提供很好的文本,比如说杜小真翻译的加谬,以及马尔克斯的好几个文本译得都非常好,还有博尔赫斯的小说,这些译本成了当时先锋作家的话语源泉,他们就是在这营养基上生长起来的。当时的先锋作家,每人案头上必摆的,就是这几本书。

现在,一是翻译得比较差,源泉丢失了;第二,作家关心钱比关心人类的命运更多;第三,先锋的土壤也没有了,那时候文学和文学实验总是受到大众的密切关注,现在没多少人理会了,充其量也就是一堆读过即扔的商品而已。那些貌似很热闹的文学奖,不过是文学圈的自娱自乐而已。

经济观察报:你对第六代导演怎么看?

朱大可:贾樟柯在第六代里还算比较好的导演。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和《太阳照常升起》拍得也很好,第六代导演最有才华的应该是他。王小帅和娄烨也都是好手。其他的导演我还不太熟悉。

当然第六代导演有这几个就可以了,不可能会出太多,因为跟第五代的生存环境不一样,第六代面对的是高度市场化的环境,第五代可以比较自由地做实验,可以拍一部没有人看得懂的作品,像陈凯歌的《孩子王》,全中国只有两个拷贝,这在电影发行上是彻底失败的。《黄土地》也没有故事和观众。当时许多新电影的实验性都很强,被称之为“电影散文”、“电影诗”,却没有鲜明的人物个性,也没有叙事的戏剧性冲突。当时是全面的兴盛,电影出现了第五代,文学出现了先锋派,美术出现了八五新潮。我们这一代人,对那个年代特别缅怀。

经济观察报:要是拿第六代跟第五代比较一下呢?

朱大可:第六代整体上不如第五代,从能量、从才华来讲,都是逊色的。第六代也没有形成独立的电影美学体系。我喜欢那种强悍、有力量、有张力的东西。不管你是什么美学,你必须要有强大的力量。第六代缺乏这样的力量。当然这种力量在丧失了人本主义基准之后,也会走向极权化,张艺谋的后期电影就是一个反面例证。

经济观察报:怎样才算有力量?

朱大可:一看就有震撼,我希望有这种东西。胡杰的纪录片《我虽死去》,里面就有一种内在的人性力量。有很多纪录片做得非常好,像张以庆的《幼儿园》。贾樟柯电影的叙事方式接近纪录片,但因为故事片,所以会削弱它的真实性,还不如干脆就做纪录片,这种叙事会变得很有力量,因为它逼近了人类真理的核心。

经济观察报:你说中国作家能量都存储得不够,你觉得你的能量来自于哪儿?

朱大可:我是一个不虔诚的基督徒,从来不去教堂。我受洗是在九十年代初。我的家族是一个基督教世家,我外公在民国年代是闽东地区的牧师,一个卫斯理公会的地方领导人。我外公和外婆都是基督教会抚养大的孤儿,毕生都交给了教会。我母亲也是基督徒。我童年受基督教的影响很深。

但其实我是一个普世宗教的信徒,我认为佛教、道教、儒教和基督教本质上是一样的,它们的最高原理也很相似。我现在对佛学的兴趣可能已经超过了基督神学。我有一个普世的信念和价值观,这对我的生活有很大的帮助。

经济观察报:这是你的能量的出处吗?

朱大可:当然是的,但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方面,那就是作为知识分子的底线。知识分子毕竟是被拣选出来的,你的言论会对公众产生影响,所以你的底线就比别人更加重要。当然,这是一个伦理的底线,不是美学的底线。

经济观察报:你说的最基本的底线在哪儿呢?怎么判断呢?

朱大可:比如说你对一个公共事物的判断,应该是基于你的最基本的良知,而不是你的利益,这就是底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犯错。我有时也会说一些错话,事后总是在那里忏悔。上海是一个奇怪的城市,除了出几个无骨文人以外,也有像韩寒那样的青年才子,判断力如此清晰,如此理性,而且几乎每次判断都是准确的,这真是一种罕见的现象。韩寒在80后里凤毛麟角,整个中国都没有第二个。如果新生代多几个韩寒,那中国的未来就大有希望了。

经济观察报:社会上的事太多了,怎么顾得过来?

朱大可:有些时候觉得实在不方便说的,我就只能保持沉默,我也有无奈的时刻,这是人性的弱点。沉默是我的最后底线。就像电影里警察常说的那样,我们应该时时告诫自己: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必不能说谎!

经济观察报:我记得你后来反省过自己对卫慧的批判过于严厉。

朱大可:我对卫慧的批评太严厉了,我在好几个场合表示过这点。使用的词都过于峻切锋利,虽然卫慧的小说有很多问题,但对女作家好像不该这么严厉(笑)。

经济观察报:如果撇开是女人这点呢?

朱大可:我也觉得她没必要承受我如此严厉的批评,我经常反思自己的写作,有时候是不是会用力过猛?在卫慧这件事情上,我觉得的确是用力过猛了。我一直在避免对文本而不是作者本人进行解读。

经济观察报:在做这些批评的时候,你会不会提醒自己避免道德批判?

朱大可:当然是这样,一定要尽量回避道德批判,尽可能更理性地进行文化解读。当然道德批判是中国社会的普遍现象,民众和官府都喜欢这样。以前是奸夫淫妇游街示众,大家吐唾沫、扔鞋子,吊在树上,挂个牌子什么的。“文革”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但打击的对象转变成了官员、商人和知识分子。鲁迅也写过革命者在菜市口被斩首的故事。当时有多少民众在那边起哄啊,还吃人血馒头呢。那都是我们的人民啊!这其实是人们所说的“多数人的暴政”。但这种现象是个坚固的传统,是一种国民性的表达,鲁迅的沉痛批判并不能动摇它。如果没有制度性的建构,知识分子的文化努力,其实不会有太多的结果。

 1  |  2 
经济观察网相关产品
网友昵称:
会员登陆
版权声明 | 关于我们 | 经观招聘 | 广告刊例 | 联系我们 | 网站导航 | 订阅中心 | 友情链接
经济观察网 eeo.com.cn
地址:中国北京东城区兴化东里甲7号楼 邮编:100013 电话:8008109060 4006109060 传真:86-10-64297521
备案序号:鲁ICP备10027651号 Copyright 经济观察网2001-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