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龙：国企改革尚未完成

经济体制改革走过了30年，国有企业改革经过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大体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中后期，我们把它称为放权让利式的改革。放权让利式的改革，早期是利润留成制度，后期是承包制，这个阶段改革主要是所有权掌握在国家手中，企业不同程度获得了某些经营权和收益增量。这样的改革，调动了企业的积极性，但也出现一些短期行为。

第二个阶段是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中期，这个阶段主要是涉及到产权方面的改革。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造是主要改革形式，就是现代企业制度的重建和产权组合多元化。这个阶段的改革应该说和前阶段相比成效是明显的，但问题也比较多，特别是国有资产流失。

第三个阶段，到了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的企业化改革进入了国有经济的战略性调整，就是抓大放小，有进有退。到现在为止，改革的阶段还没有完成。

回顾三个阶段的改革，我有几点体会。

第一点体会，国有企业改革走了30年，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中心环节。我们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从表面上看是加大市场机制在经济理论中、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调节作用，本质上是资源配置规则的再造。我们原来的资源配置规则是等级规则，到了市场化条件下，我们按照产权规则配置资源。实际上它是资源从资本手上转到微观手上。因此，市场主体的重塑、市场主体的再造，就成为衡量我们经济体制改革能否成功的最本质标准。

回想早期的改革，市场机制能起作用关键是要有灵活的价格机制，以为把价格放开就有灵活的市场体制；80年代改革后告诉我们根本不是这样，如果放开以后，国有企业改革到位的话，国有企业的软因素必然导致它有一个膨胀的投资需求，从而导致严重的通胀；后来我们逐渐发现，市场体制的形成并非一包了之，关键是体制再造。体制再造是市场主体的重塑。所以改革30年的经验告诉我们，没有国有企业改革的成功，就不可能有市场取向改革的成功。这样说不等于有国有企业的改革一定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成功，那是悖论。但是，没有国有企业改革的成功，一定没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成功。国有企业改革还没有到位，还要持续下去。

第二点，理论是重要的，但是把理论当成教条是危险的。回顾国企改革30年，发现凡是在理论上得不到有力支持的改革，最终肯定不能成功，或者会推倒重来。但是在理论上得到支撑的改革措施，在改革当中不一定有预期的成效。因为理论本身是对过去实践的总结，是抽象的，而我们面对的实践很复杂。这是理论研究者对理论的体会。

80年代后期曾经流行产权理论，产权理论告诉我们，产权对当事人经济动机的激发是至关重要的。国企改革早期以为，加强了对人的管理，就能解决好国企问题，实际根本不行。我们以产权的原则推进改革是不是一定能达到国企改革的目标？也不一定。以为产权重要，就把国有企业一卖了之、一放了之，这是错误的，产权不能解决资本劳动的问题。解决产权问题，只是解决投资预期的积极性问题。再比如，我们通过解决产权问题，能够解决效率的问题，大家的劳动积极性提高，但还不能解决收入分配的公平问题。如果把产权当作教条，以为推进产权改革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这是误区。我们要研究理论，但不能把理论当作教条。无论是把马克思主义当教条还是把西方经济学理论当教条，都是错误的。

第三个体会，国有企业的改革是一项系统工程，绝对不能单兵突进。90年代，我们以为把企业改为股份公司就能解决问题，后来发现不行。为什么？如果没有配套的改革，简单把国有企业的产权多元化，也可能提高效率，但90年代后期出现了国有资产严重流失，这个事实告诉我们，把国有企业改为股份公司，必然导致资产严重流失。因为一股独大，政府作为大股东，没有很好的约束机制和监控机制，企业很可能采用最便宜的方式收购廉价的股票。很多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国有企业实行股份制是有效的，为什么放到中国来没有那么有效呢？很显然，我们没有把国有企业改革当作系统工程。再比如，国有企业负担过重，没有平等的竞争地位，当时试图以减员增效解决这个问题，后来才发现，如果没有配套措施就会出现民生问题。西方国家搞的是就业、福利、保障相分离的模式——我在这里工作，得到一份工资；我的福利保障通过社会获得。我们中国实行的是就业、福利、保障三位一体的模式——我工作不仅得到一份工作，而且还得到一份福利。过去，我们国家也有福利保障机制，那是在企业里面。所以，企业里除了没有火葬场，其他的什么都有。如果没有构建好社会福利保障体系，就简单地把工人抛向社会，问题就很大。比如，你给我2万块钱，让我永远离开，这是不公平的，这就是民生问题。如果有保障体系，减员增效是可以的；如果没有社会保障体系，简单地让工人减员让企业增效，那显然是让工人承担了改革成本。

30年的改革经验告诉我们，国有企业的改革是一项系统工程，也是改革的核心问题。现在还不能说我们已经取得了成功，我们不能简单地拿某一项指标来衡量改革事业是否成功。未来的任务还很艰巨，必须要坚持改革。

（转载自《北京观察》2008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