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碳经济：迷茫的当下和不得不行的未来

经济观察报记者沈威风

　　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美国能源部长朱棣文教授2009年7月15日在北京清华大学演讲的时候，给我们描绘这样一幅未来的场景。“到本世纪末，加利福尼亚的饮用水资源在乐观情境下将仅存27%，而在悲观情境下，将仅存11%。21世纪末，加州不再有雪，冬天将只有雨，夏秋季节则迎来的是干旱，而这将摧毁整个加州的水系统。”

中国的情况也是一样，或者说更加严重。因为从喜马拉雅山脉的冰川图来看，在过去50年中，中国西部地区的冰川体积已经缩减了21%。朱棣文说：“某些科学预测在不远的将来有可能变为现实：在芝加哥，由于高温天气致死的人数将增加十倍；而在中国，以前每隔20年才可能发生的极端热浪天气将会每两到三年发生一次；长江三角洲和佛罗里达州也将面临更加频繁的洪水灾害。”他说：“科学已经证明，我们改变了地球的命运，但是我们真的想把这样一个地球传给子孙后代吗？”

一

位于深圳盐田区大梅沙的万科总部大厦办公楼工程已经基本竣工，万科集团总部将于9月29日正式搬迁。王石在谈到这个新落成的总部大厦时，做了一个手势说，“它的形状是一棵树，只不过这是一棵放倒的树。它平铺在地上，每一个设施之间的有机联系让它成为一个活的生态系统。”

万科总部大厦内含办公楼和酒店，全部建筑材料采用绿色建材。地砖是蜂巢式设计，雨水可以通过地砖渗透到地下废水回收系统；每个方向的墙面都经过年度太阳能采集量计算，控制百叶的开关和角度，以保证采光和温度。据介绍说，这个建筑相对同类型建筑节能75%。建筑使用可再生环保材料，另外，秉承“把绿地还给绿地”理念，在大厦楼顶将会种满各种绿色植物。

这个总部大厦耗资巨大，但是作为万科支持绿色环保理念的姿态和象征，王石认为它十分值得，他说这将会是一个向公众全面开放的设施，并且这栋由斯蒂芬·霍尔设计的建筑，正在申请世界绿色建筑的最高认证——美国LEED铂金认证。当然，这并不是全部。在东莞这个位于珠三角地区的不大的城市，万科设立了一个住宅产业化的建筑研究中心，从2006年立项，之后完成了一系列研究和实验，推出几个实验楼。王石给它的定义是“一个环保和技术的理想国，它应该是一个零碳排放的基地，一个从荒地上生长出来的‘桃花源’，绿树葱茏，鸟语花香……”

住宅产业化是欧美等发达国家所通行的一种房屋住宅开发方式，楼梯、墙体、外墙面砖、窗框、卫生间等都可能成为标准批量化生产，然后在现场进行拼装。这种产业化建设和工厂化预制配件，使房地产转型为工业生产，使房地产项目在建筑周期上大大缩短，对于能源消耗、建设成本、人力物力资源、成本预算、劳动强度的降低等都有巨大的好处。王石对实施住宅产业化的策略十分坚定，他一再表示，自己作为万科集团的董事长，要做的就是长期的策略，而他从8年前选择了住宅产业化之后，就认定住宅产业化的推广能够成为万科未来发展的原动力。

预计到2014年，万科集团住宅产业化的比例将达到90%，同时他们乐观地表示，如果国内整个房地产行业住宅产业化的比例达到10%，节能减排效果将十分明显。“住宅产业化比例达到10%意味着将减少10个西湖水的污水排放，减少用电量相当于葛洲坝一个月的发电量，减少森林砍伐相当于9000公顷森林。”王石说。

然而到目前为止，热火朝天的房地产工地上尘土飞扬，建筑和装修的绝大部分仍然在工地上完成，首倡者、行业领头者万科在这条道路上摸索了8年，也还只能在北京、上海等有限的几个城市推出试点项目。位于北京的中粮假日风景的两栋楼，预计每平米造价比常规工程高出400-500元，而万科表示作为公司的试点项目，这笔费用将由公司承担而不会被分摊到消费者头上。位于上海的金色雅筑已经交付使用，“采用工厂化方式后，施工失误率可降低到0.01%，外墙渗漏率水平为0.01%，精度偏差以毫米算小于0.1%。”可是结果事与愿违，在施工的过程中，由于工人对新工艺的技术把握不够，最终出现墙面大面积渗水。甚至让王石骄傲异常的万科新总部大楼，在打足了环保牌之后，却被一些同行批评为高能耗的建筑。有人认为万科新总部大楼的种种环保设施，正是建立在更多的能耗之上的概念之作。

在即将到来的上海世博会上，万科的展馆主题定为 “尊重的可能”，王石透露说，展馆会采用麦桔梗作为建筑原材料，展览内容包括人类一步步侵占金丝猴的生活空间，学习非洲蚂蚁高超的建筑技术，芳草格对抗沙漠化，人与垃圾的战争……很显然，住宅产业化和绿色建筑在中国还只是一个停留在概念上的话题，离真正实现还很遥远，或许会比万科所预计的2014年要遥远得多。

朱棣文在清华大学的演讲中说，全世界40%的能源消耗实际上来自于建筑物的能耗。美国大约有3000亿平方英尺的建筑物，而中国在未来15年内将新建同等面积的建筑。随着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向前发展，城市房屋将以天量增加，如果中国还以美国在上世纪50年代那样的方式建造房子，那么必将面临能源危机。作为能源专家的他甚至建议，把所有建筑物的屋顶涂成白色以减少吸收太阳热能，这样达到的效果相当于减少汽车在公路上排放二氧化碳11年之久。

可是，2009年7月，王石在上海一家电视台录制节目的时候，谈及环保的话题屡屡被主持人和嘉宾打断，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房价、开发商的暴利和王石自己对慈善的态度。

二

2008年9月之前，比亚迪还是一家来自中国的成功的电池制造商和一家国内二流的汽车制造商，但是在股神巴菲特以每股8港元的价格认购2.25亿股比亚迪股份之后，几乎一夜之间，比亚迪成为了世界著名的企业，一家掌握了新能源核心技术的代表汽车产业未来发展方向的希望之星。之后，比亚迪汽车登上了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商业杂志之一《FastCompany》。在该杂志评出的全球2009年度创新企业50强中，中国企业仅占两席，比亚迪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因为比亚迪是一家进入汽车行业5年的中国民营企业，在2008年比亚迪全年的利润只有10.2亿元人民币。

或许另外一个事实能说明为什么比亚迪突然受到如此的青睐。已经处于死亡边缘的昔日巨头通用公司宣布，2010年将在美国本土量产雪佛兰Volt电动车，福特和克莱斯勒也把电气化视作未来的出路。比亚迪作为一家占据了全球40%锂电池市场份额的企业，它进入汽车行业似乎带有先天的优势。比亚迪董事长王传福说：“如果只有我们一家在做电动车的话，完全可以说这是一场赌博，但现在北美已经有明显的电气化趋势了，这说明电动车已经是未来的方向了，而且是不远的未来。”

从巴菲特手中获得的资金只有18亿港币，可是王传福的步子显然迈得比以前更大了。2007年底比亚迪手中有55亿元现金，到2008年这个数字变成了17亿，研究与开发成本出现约67%的增长。在2009年，比亚迪开始了大手笔的并购，以6000万元购得湖南美的三湘客车的全部股权后，比亚迪在7月宣布，将在西安开发区建设一个生产汽车及相关零部件的新工厂，比亚迪的年产能一下子从40万辆扩大到120万辆。

比亚迪最新推出市场的F3DM双模电动车，一次充电的续航里程达到100公里，百公里耗电约为16度(千瓦/时)，同级别的燃油车油耗大概在8升左右，用电比起用油约能节省40元。而2009年1月在大雪纷飞的底特律车展上亮相的纯电动汽车E6，则被王传福寄予厚望，他希望这款真正实现零污染、零排放、零噪音的汽车，能帮助他打开海外市场，实现他“2015年中国第一，2025年世界第一”的梦想。

比亚迪赶上了好时候，在2009年年初发布的国家产业振兴规划中，汽车产业振兴的核心就是新能源车和自主创新，其中明确提出了要推动电动汽车及其关键零部件产业化。此后，北京、天津先后规划建设新能源汽车设计制造产业基地，重庆、武汉、深圳、济南等地也都拿出了庞大的新能源汽车产业计划。很显然，油电混合动力甚至纯电力的新能源汽车，是这个曾经作为工业文明象征的产业的新的发展方向，而民企比亚迪至少拥有了时间上的优势。冶金物理化学专业出身的王传福坚持认为，自己还拥有技术上的优势，他说2010年量产的雪佛兰Volt电动车一次续航里程只有40英里，而届时比亚迪已经做到了250英里，这将是一个很大的技术优势。

唯一的不和谐声音是，一直和比亚迪有官司争执的富士康认为比亚迪窃取了富士康的商业机密，富士康董事长郭台铭甚至隔空质问股神巴菲特，“你敢不敢坐比亚迪汽车上下班？”

三

假如天从人愿，到2014年，中国的建筑业都采取了产业化的建筑方式，到2015年，绝大部分的中国人都开上了纯电动的汽车，未来却也未见得如我们所愿的那般绿色。因为从目前来看，在我国能源消费结构中，一次能源69%依靠煤炭，发电量的80%左右来自火电。绿色和平组织依据中国各发电集团的耗煤量、二氧化碳排放量，供电煤耗、二氧化碳强度和可再生能源发展等指标，对十大发电集团的气候影响进行评析。分析结果显示：十大发电集团2008年的总耗煤量超过5.9亿吨，占全国煤炭总产量的五分之一。2008年，仅排名前三的发电集团（华能、大唐和国电）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总和，就比同年英国全国的排放量还要多。

中国的电力企业急需向新能源清洁能源转型，可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现阶段太阳能发电的成本是煤电、水电的5-10倍，一些地区风能发电价格也高于煤电、水电。福建通达水电有限公司董事长陆辉在2005年就遭遇到这样的难题。作为一个民营企业，他拿到了一个水利项目，资源很宝贵，但自主开发的结果可以想象，必然是几乎无法承担的费用和难以预期的收益，在不舍得放弃的情况下，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大唐集团水电物资公司CDM办公室主任唐人虎。在唐人虎的帮助下，这个水电项目的二氧化碳减排量卖出了100万美元的价格，这笔钱让这个项目在还没有动工的情况下就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唐人虎所就职的大唐集团，作为中国最大的电力企业之一，近年也在积极地向新能源方向做战略转型。2009年大唐新能源公司挂牌成立，在整合大唐赤峰风电公司的基础上建立专业化的风电企业，并计划推进到太阳能发电、垃圾发电、小水电等其他新能源项目，以延伸风电产业链。但是唐人虎在央视《对话》节目中也提到，在刚开始做清洁能源的时候，他的领导、现任大唐集团新能源公司董事长殷力给他的任务，就是CDM（二氧化碳减排量交易）。

CDM是一个因《京都议定书》的签署而衍生出来的市场，《京都议定书》在确定了发达工业国家的减排计划之外，还确立了一些灵活的机制。在这一机制下，受到二氧化碳减排额度约束的发达国家企业和政府机构，可以通过技术转让或资金投入的方式，与发展中国家的节能减排项目进行合作，从而获得该项目所降低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以抵扣其自身的排放量限额。这一规定催生了碳交易市场，而中国作为一个快速成长中的不发达国家，成为了这个市场中的最大卖家，根据高盛的预计，中国的碳交易市场达到了每年80亿美元的规模。而这成为了许多从事清洁能源和低碳经济企业的一种融资方式。

不过，CDM的概念在中国炒得很热，成功的案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福建通达水电有限公司只是其中的幸运儿。嘉润道和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刘敬霞律师的一位客户——位于河北省邯郸市的一个垃圾处理厂，在《京都议定书》生效那一年，在一次会议上接触到来自意大利的碳排放买家，双方一拍即合，从此开始了在CDM项目上的合作。然而几经努力，最后这个项目仍然半途而废，刘敬霞律师说，因为规模无法达到联合国的要求而流产。这在CDM项目上是很常见的。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联合国的文件审核非常严格，而在中国能够执行此类文件起草准备工作的专业人员，实际上相当匮乏。

四

马丁·路德金在1967年名为《打破沉默》的演讲中说，“我的朋友们，我们今天面临这样一个事实，明天即是今天。我们现在面临着强烈的紧迫性，在这个无法预见却又琢磨不透的生活与历史里，赶紧做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吧。”作为地球上最大的碳排放国家美国，迟迟未在《京都议定书》上签字，在奥巴马总统上台之后，却大打新能源牌，希望能够救经济、保增长。新任的能源部长朱棣文，对替代能源的重视和研发，已经反映了美国必须对中东石油减少依赖的经济成本收益考量，也显示了美国希望把握地球升温的大国领导责任的政治正确。

当然，绿色能源不会是三两年见效。绿色经济要取代石油经济产业链，恐怕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但是，现在能预见，未来绿色经济的霸主仍将是美国；这个过程中，中国如何占有自身应有的一席之地？今天不布局占得机先，日后可能就一再落后，到最后追赶都无门。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尽管艰难迷茫，我们却并未落后。

中国科技部全球环境办公室副主任吕学都，从1991年开始，他就开始主管气候变化的科学研究计划、政策及国际谈判，5年后，他成为中国气候变化谈判代表团的主要成员，亲身参与了《京都议定书》的谈判。吕学都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的时候表示，中国政府在碳减排问题上所做的努力，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发达国家。“中国政府确定了在‘十一五’期间，单位GDP能耗减少20％，相当于减少排放二氧化碳15亿吨左右。这样的成就，哪个国家可以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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