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转身”的十三种命名

经济观察报特约作者南蛮子 总有一些肖像，被紧贴在他们自己的时代上——无论是敞露在公众视野中还是隐藏在旮旮旯旯里。多年后，是非褒贬转成空，人们寻摸牵引历史逻辑的支点时，却绕不开他们的身影。穿过当代中国三十年，一切将逝未逝，铁姑娘队长、严俊昌、李晓华、杨百万、年广久、王选……无数曾风云一时的身影，不时飘忽在我们时代的信息流中，令人屡屡怀想。的确，三十年如一瞬，对于这个历经变幻的时代，这些渐行渐远的旧年人物，似乎已经离开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视野。而脱离了具体语境的他们，是否有更易亲近的一面？王春元《转身》一书，为我们亲近这些散落而发亮的人事提供了独特的情绪和姿态，通过大量的采访，他收集了这些肖像从历史中暗送来的秋波，让我们不禁回想时间灰烬上曾经激烈燃烧的火焰。

曾是中国青年女性模范的铁姑娘队，如今在哪里？《转身》以讲述郭凤莲开篇。作为往日的铁姑娘队队长、陈永贵的继任者、乡镇企业大潮中的东山再起者，这个平凡而独特的华北农村女性，注定要在时代的翻天覆地中拓展生命的界限，她的生命历程，无疑将是透视当代中国政治、文化和经济变迁的一个独特焦点。如今，老去的铁姑娘们已销声匿迹，历史只把她们被无限放大的英姿留在了几代人的记忆中。郭凤莲也老了，当一切皆成往事，膜拜和诋毁都化为缅怀，王春元把探访老去的铁姑娘的过程再现给我们时，作者与主人公之间的交流，无疑隐喻着郭凤莲象征的精神气脉与我们时代的隐秘关联。与大寨和郭凤莲相比，安徽凤阳小岗村的严俊昌兄弟身上，凝聚着另外的光芒。在铁桶般的土地锁链中，他们冒险尝试了另一种影响深远的土地分配实践，及时为此后几十年的农村发展打开了突破口。王春元以一个电视记者的眼光，意味深长地将严俊昌与郭凤莲作为本书开始两章的主人公，无疑将启发我们对建国以来的农村建设范式展开广阔的反思，大寨和小岗的昨天、今天和未来正是当代中国农村历史的缩影。

此外，《转身》还分章讲述了张贤亮、年广久、柳传志、杨百万、张贤亮、王选、佟志广、张朝阳、魏纪中等三十年中曾在各领域扮演重要角色的人物在时代潮流中的“转身”。无论是知识分子、文人、草根还是政治官员，他们转身的过程都充满混沌而丰富的生命细节，饱含着个体在接受时代机遇和挑战过程中挤压出的快意和伤痛，同时也释放出了人性的种种局限和弱点。可以说，他们的失败、成功、焦虑都是组成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经验之一。

当然，三十年间，中国何止有十三个人转身，何止一百三十个人转身或者一千三百个人的转身！有千千万万人都被推到了时代的前台，他们的心路历程，他们作为人的困境和辉煌，一定是反思这个时代的重要维度。沿着这一维度展开的历史视野，我们可以瞻前顾后，最终认识自身的处境。眼下，物质财富蛊惑人心。关于改革开放的各种描绘中，财富故事也横行天下。王春元在书中试图否定对财富的追慕，淡化财富人物的传奇性，把普通的财富故事上升到更高的层面。他想通过透视这十三个人的幽微历程告诉我们，在这三十年前所未有的速度与裂变中，这个民族增加了无数新的禀赋，其精神文化内涵中融入了更多的现代性和民族性兼容的气质。但在十三种人生中，我们也看到，中国在特殊的历史和现实条件下，只用几十年的时间，就完成了西方人上百年才完成的转型，急速的利益攫取和分配，必然导致政治、经济、文化和生态的失衡，给这个民族和国家造成新的创伤。以回顾十三个人的人生，来命名这个时代的“转身”，恰恰契合继往开来之宗旨，替我们表达出社会进步和幸福的共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