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记
导语:今天的环境比我当时经历的宽松多了,别总想用婚姻去解决问题,那样只会伤害更多人。

经济观察报 阿怪/文 34岁的张小白(化名)直到前年秋天离开天津后才发现,同性恋真的不是稀有动物。

上小学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班上的男生。尤其是每次体育课结束后,他常常望着前排那个被汗水浸湿的背影发呆。中学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地强烈了,在升高中的军训时,他喜欢上班里高大的体育委员,他试图和他接近过,迷恋和他偶尔身体接触的瞬间,不过对方明显只把他当作哥们。

那是90年代中旬的中国,同性恋这个词离普通中国百姓的生活还很遥远。张小白找不到同类,他觉得自己是个怪物,这也不能向父母说,都在公务员系统里的他们一定不能理解。“你不能理解那种感觉,千方百计要向所有人掩饰自己。没人告诉我这是正常的,我觉得自己有病。”张小白说。

张小白大学毕业后,周围亲戚张罗为他找媳妇儿时,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拒绝,“中国人的家庭观念可能是世界上最重的,他们想早日抱上孙子,我不能直接告诉他们我办不到,这太难堪了。”

来自父母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索性与一个父母觉得还不错的女孩结了婚。他对女孩深感歉疚,“我不可能爱她,就只能努力做一个好丈夫。”

每年情人节和结婚纪念日,他都准备好花和礼物,有时老婆忘了自己的生日,他也绝对不敢忘,他希望用丰富的物质来弥补心里的内疚。为了不让父母失望,他们结婚一年多后,有了儿子。

生活就这样一直很平静地继续下去,张小白在国企的工作十几年来没什么变化,夫妻间更是从一开始也没有过火花。不过,互联网的氛围却是越来越宽松,已经有不少论坛专门为同性恋开放,他加入了其中某个论坛,也有人邀他见面,但他从来没赴过约。与其说是做一个“好丈夫”的责任感,不如说是他依旧对自身缺乏认同感。

09年的秋天,他来北京出短差,某一晚在工体西路的酒吧里喝完酒出来,他望着马路对面一处两三层的小房子发呆。那个酒吧的名字他早已在同志论坛里看到过多次,和上海的两家知名同志酒吧一样,这些都是同志们的“圣地”。除了酒吧,他还知道东单公园,那儿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同性恋聚集地。

他知道天津也有类似的地方,但在处处都有遇见熟人的可能下,逾矩总是很难。而在北京,他看着酒吧门口这些衣着光鲜的男生们,即使手牵着手,周围人的眼光也并不怪异。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论坛上组织那些争取同性恋权益的人们总是来自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城市人们对待同性恋的态度相当宽容,也许是因为大城市的人要更忙碌,他们连关心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转天,他背着同事偷偷地来了这家酒吧,酒吧墙上贴着近期的party计划,氛围很轻松。也像其他酒吧里的男女一样有搭讪、调情,这里是为数不多仅供他们的社交渠道。在隐匿自己30多年性取向后,这是他第一次不拒绝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他和酒吧里的各种各样的人攀谈,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有公司职员、律师,当然更多的是传媒人。

比起互联网,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同志对他的影响简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出差结束返回天津后,他下了很大决心辞掉了在天津的工作,对父母说要来北京发展。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改变,但他说:“我觉得人30多了,再不为自己想也许就没机会了。”

他的妻子仍然在天津工作。不过他说,两人的感情早已变淡,“老婆也很少要求我一定要回家。”他在酒吧认识了很多人,甚至曾经见过很出名的小明星,还有他现在的爱人,一个30岁的设计公司员工。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爱人,两个人下班后也像正常情侣一样去看场电影、研究新开张的餐厅,两人还一起养了两只狗。和那些频繁更换伴侣的同志相比,张小白的感情稳固得多。他觉得自己重新找到了人生,第一次觉得做个同志没什么不好。他有了在北京的朋友圈子,他带着男朋友和同事们吃饭的时候,他们微微一笑,没人多问一句,他彻底放松了下来。他上大学时听说一个男歌星因为同性恋的身份在大街上被捅了,看来在今天,这种行为不会再发生了。

这种生活持续到2010年末,这一年中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张小白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离不开男朋友,去年年底,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准备向家人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勇敢,有很多人都向朋友公开了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但他们没法面对父母,但我觉得同时兼顾两份感情,太难了。其实在告诉他们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和他们决裂的准备。”

2011年元旦刚过,张小白请自己的老婆、父母和岳父母吃饭,在饭局快结束时突然告诉四位老人自己多年来一直是同性恋,并说他目前已经有了稳定的男朋友。父辈们一开始不相信,但后来看到张小白坚定的面孔后所有人怔在饭桌旁边,母亲的高血压当场发作直接昏倒在地,老婆甩了他一巴掌夺门而去,在医院病床边,他哭着跪在父亲面前希望得到他的原谅。

每次回想起那一天,张小白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完全就是二三流电视剧里的场景,全家哭哭啼啼的,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尽管很早就下了决心,但当天在饭桌上,他还是犹豫了半天。如果不是酒桌上那几杯五粮液壮胆,这个家也许今天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老婆在知道事实后坚定地和张小白离了婚,儿子归她抚养。亲戚骂他不负责任,他只能选择默默地用金钱补偿这一切,在天津的房子归老婆所有,每月支付母子3000元的抚养费——这是选择出柜的代价,也是自由的金钱成本。而他和父母至今都处于冷战阶段,母亲从医院醒来后便拒绝和他说话,张小白唯一担心的,是怕儿子长大知道父亲是同性恋被同学们嘲笑。

即使这样,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算作悲剧,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终于对自己有了强烈的认同感。事实上同志是个非常小的小圈子,每当他听说又有认识的人打算结婚时,他都要以自己的例子去教育对方,“今天的环境比我当时经历的宽松多了,别总想用婚姻去解决问题,那样只会伤害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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