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智

“十·一”一大早，离开家门，到大屯村去取一本从孔夫子旧书网订的书——《大公报》名记者萧离的签名本《故园篇》。半个月前在网上与书贩议价未谐，只好低头，冷了一段时间后又重开谈判，终于谈拢。我决定不用快递，直接去取，正好和书贩子聊聊网上售书的情况。

按书贩子的交待，乘公交车只有4站地，但打了两辆出租，竟然都不知道大屯村在什么地方。还好，第三辆车知道。从玉泉路向南，果真车行五六分钟就到了。

稍感意外的是，村子很干净。村口路两旁榆树掩映，房舍整齐，地面没有常见的污泥浊水。在三面高楼的映衬下，这座城中村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下车后几分钟，与书贩就接上头了。

当然是先看书。没想到，《故园篇》是一本薄薄、窄窄的书，只有140页，不过，价钱事先已谈好，不好再改了。书是1987年出版的，沈从文题写书名，黄永玉作序，仅印1300册。作者萧离，原名向远宜，苗族，湖南古丈县河蓬乡白洋溪人，1949年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毕业，曾先后担任绥远《文艺》主编、《平明日报》记者采访部主任、《大公报》记者组副主任。1957年被打为右派，下放北大荒劳动改造。同为当时《大公报》右派、一同到北大荒的吴永良先生在其《雨雪霏霏》一书中记述劳改生活甚详，其中有描写萧离的笔墨。虽为一介书生，但萧离热情仗义，颇有担当。

萧离的妻子萧凤，也是《大公报》记者，他们与徐盈、子冈夫妇、高集、高汾夫妇一道，同为《大公报》著名的新闻伉俪。1997年去世后，萧离的骨灰运回故乡安葬。

付了书款，与书贩聊起来。眼前的书贩，中等身材，本是山东农民，干旧书行当已经十年多了。从2007年起，开了网店。虽为不折不扣的贩夫走卒者流，但眉宇间自有一股洒落神情。取书的前一天，快下班时，与他联系，想下班后顺便过去取书，不料，电话那边的他却说：“我现在在打牌，你晚上再与我联系。”当时我想，这个书贩子够拽够逍遥的。

他说，每个月网上的图书销售额有两三千的样子，但书已不是主业了，现在他主要贩卖字画。书的销售额不高，但利润可观，因为书基本都是论斤收来的，并且开网店成本很低，每年只需给孔网交几百块钱。买书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订单甚至来自法国、香港与台湾。

“干我们这行的，主要靠眼睛吃饭。”说这话时，书贩脸上有一丝得色。他说，一幅画，从背面一搭眼，他就大概知道功力如何。他最得意的一笔生意，是100多块钱买进的一幅画，然后以一万多卖给了下家。所谓下家，是京城的收藏家。还有一次，他看到一幅方毅的字，卖家的最低价是200元，一群人围着，有人出50，有人出100，他脑子里依稀记得这个方毅是个大官，于是以200元买下，然后给上海的下家打电话，问对方愿意出多少钱要这幅字，对方说，五六千吧，于是成交。

我问，现在大家都知道字画值钱，怎么还能以这么低的价格拿到货？书贩嘿嘿一笑，说，总有人不识货。

为了练就眼力，需要不断学习，向别人讨教。书贩说，每天他都拿出不少时间看书，在网上查资料。有一些信息很重要，必须掌握。比如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的名单变动情况，理事与非理事的作品，在市场上的价格差很多。对于新进的理事，需要知道。“昨晚打完牌已经12点多了，还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呢。”书贩说。打牌让书贩输掉了600多块，我说，一个月的生意岂不许多白做了。书贩连说不一样不一样，玩儿和做生意不一样。哈，和小贩比起来，我的想法太冬烘了。

书贩今年45岁，老婆和两个儿子在山东老家农村。他说，做一笔生意挣一万多，七八千打到老婆的卡上，让他们随便花，留几千给自己。

小贩一席谈，所言确实不虚。在问了我的单位之后，他说，你们那个领导，我还卖过一幅他的字呢，卖了四五千。他说出这位领导的名字，果然不差。

不过，一席谈让我吃惊的信息在后面。原来，孔夫子旧书网的创办者，竟然是曾和眼前小贩一起卖过旧书的一个河北农民，叫杜国利。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全球最大的中文旧书网的创办者，会是一些海归人士。我是孔夫子旧书网的老用户，深深感觉这个网太好了，想要的旧书，很少买不到的，因为在它上面有6000多家书店、2万多家书摊。在我看来，孔网对旧书业的贡献足称伟大。它让传统旧书业的交易边疆无限扩大。现在，真可以说秀才不出门，淘尽天下书。我从孔网买的书，来自天南地北，有的甚至是从江苏的一个村子买来。

现在，孔网已不仅仅是个旧书交易平台，它还有网上拍卖业务，也开始做一些原创性的文化内容，比如围绕新书做在线一手访谈。不久前它对刚刚出了新书的沈昌文先生做了在线访谈。它还让刘道玉先生的新书《拓荒与呐喊》的出版单位世界知识出版社为孔网网友特制了198册毛边钤印本，以45元包邮的体贴价格发售，很快一购而空。孔网越来越有趣、有品位了。

受益于孔网的，不仅是读书人，还有众多进城的农民工。据我的了解，专门做旧书生意的，多数是农民工。孔网的出现，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交易便利。我接触的旧书贩，都是农民工。一位来自河南农村的书贩，书的品种多，每月在孔网上的销售额一般在一万左右。

这都是自发秩序的力量。看不见的手把这些做得很漂亮，很伟大。它使我更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自由，中国人会把许多事情做得很好。

小贩说还要出去办事，不能多聊。他潇洒地伸过手来，一握后匆匆离去。我也携书而归。斯时，惠风和畅，秋空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