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愤怒的朝鲜

过去十年，朝鲜半岛从来不曾平静，朝核危机如同热播美剧，情节跌宕起伏，高潮接连不断。2012年，虽然“民族慈祥的父亲、主体永恒的太阳、伟大的金日成同志和金正日同志”驾鹤西归，朝鲜热度依然不减。世界都在关注金正恩如何顺利执掌朝鲜，并带领面临种种困难但依然斗志昂扬的朝鲜人民“打开强盛大国之门”。

金正恩没有让朝鲜人民失望。4月13日的卫星发射失败后，“光明星3号”于12月12日顺利升空。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称，卫星发射“是把太阳民族的尊严和荣誉提升到最高境界的大喜事”，朝鲜人民“送走以在祖国史册上大书特书的事件放光芒的2012年，满怀远大的抱负和对最终胜利的信心，迎接新的一年2013年”。

2013年1月22日，朝鲜迎来了联合国安理会的第2087号决议。这是继联合国安理会第1695号、第1718号、第1874号决议之后的第四个制裁决议。联合国安理会扫了朝鲜人民的兴，朝鲜当然有情绪。朝鲜国防委员会24日发表声明，声明言简意赅地严正表明立场：朝鲜“全面驳回”、“非法的”、“卑鄙的制裁决议”；“朝鲜将继续发射的各种卫星和远程导弹、将进行的高水平核试验，都针对朝鲜人民不共戴天的仇敌美国”；“向世界宣布，六方会谈和“9·19”共同声明都不复存在”；“今后，或许有旨在保障包括朝鲜半岛在内的本地区和平与安全的对话和协商，但绝不会再有议论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对话。”

声明除了严厉谴责联合国安理会、怒斥美国之外，也没忘“照顾”一下中国。声明暗指中国“盲从已成体质”，“像木偶一样举手通过”决议，“应当带头建立世界公正秩序的大国也被美国的专横和强权所压抑，糊涂得甚至不惜抛弃必须坚持的起码的原则”。

显然，朝鲜“很生气”，后果也许很严重？

危机：复杂的博弈

朝鲜似乎有足够的信心表达它的愤怒。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朝鲜在核和导弹技术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位于宁边的5兆瓦核反应堆在冷却塔炸毁之前已经生产了足以制造6－18枚核武器的钚材料，如果减去进行两次核试验所消耗的钚材料，朝鲜仍然拥有能够制造4－16枚核武器的钚材料。目前宁边核反应堆的冷却塔还没有重建。如果朝鲜愿意，5兆瓦反应堆重新启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除了钚材料，朝鲜还在2010年底通过美国科学家海克对外宣布了铀浓缩项目，这意味着朝鲜获得了生产浓缩铀的能力。虽然公开的2000台离心机短期内仍然不足以让朝鲜累积足够数量的浓缩铀，但假以时日，朝鲜的浓缩铀库存将不断增加。

在制造核武器的道路上，朝鲜选择了“两条腿走路”。除了制造核材料，朝鲜还分别于2006年和2009年两度进行核试验。朝鲜研发运载能力的步伐也一刻没有停留。朝鲜的“飞毛腿”系列短程导弹技术成熟，并且远销中东；在阅兵时，朝鲜还展示了据称是中程导弹的“舞水端”；朝鲜的“大埔洞”系列数次试验失败，但近期发射卫星成功被认为是研制远程导弹的努力获得了进展，这也是联合国安理会制裁朝鲜的主要原因。

拥有核材料、进行核试验、研发弹道导弹并非必然遭受联合国安理会制裁，但是朝鲜曾是《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签约国，本应放弃研发核武器的权利，却涉嫌从事核武器的研发，因此才会有围绕朝核问题的双边会谈和多边会谈。

围绕朝核问题的会谈是一场复杂的博弈。自20年前半岛首次爆发核危机以来，朝鲜似乎一直是朝核博弈中的“赢家”。1993年朝鲜宣布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到2003年再度宣布退约，十年间朝鲜通过冻结宁边的核反应堆换取每年50万吨免费重油，并且由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负责为朝鲜建设两座轻水反应堆。在这个十年中的后半段，美朝曾经谈判导弹问题，但因为朝鲜要价太高，而克林顿总统因为国内政治掣肘，朝鲜的导弹没能成功“销售”出去。

2003年到2008年的六轮六方会谈中，朝鲜虽然算不上游刃有余，但基本从容地对核材料进行了后处理，分离出能够制造核武器的钚材料，进行一次核试验和多次导弹试验，并断断续续获得了各国的能源和经济援助。

六方会谈中另外五国在六方会谈中的得失差强人意，所有参与国的共同损失是在朝核问题上耗费了大量的外交能量，外交官穿梭斡旋，但永远达不到“成就斐然”；各国的共同所得则是首次坐到一起共商事关东北亚局势与未来的大事。三八线另一侧韩国在寻求半岛稳定和实现无核化之间游移，执行“阳光政策”的时候得以让金正日“赏脸”举行一次会晤。执行强硬政策的时候，韩朝之间发生了“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炮击。朝鲜近邻日本缺乏眼界，格局不大，只盯住绑架问题，最终落得“惊魂”日本海。俄罗斯在半岛问题上的利得有限，虽然不是东北亚各国当中“打酱油的”，但会谈的大部分时间不过“重在参与”而已。

美国既是朝核危机的根源，又是朝核问题的解决方案。朝鲜以美国的敌对政策为由研发核武器，早期期待通过会谈“以核易和”，但美国在核问题解决之前，不打算给朝鲜和解机会，美朝互动形同“鸡同鸭讲”，多“独白”而少“对话”。核试验之后，朝鲜似乎改变了“以核易和”的思路，打算“拥核拥和”，“核”、“和”两块蛋糕“一个都不能少”，但美国已经丧失兴趣。朝鲜不打算让美国“消停”，断断续续的危机迫使美国关注朝鲜。去年2月29日达成的2·29协议被认为是奥巴马政府的最后尝试，但这个协议的寿命仅有一个半月即因朝鲜执意射星而成泡影。

美国被朝鲜“伤透了心”，目前已经由致力于推动无核化转向应对朝鲜拥核的挑战，通过制裁和施压限制朝鲜自行研发、生产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能力；通过美日、美韩和美日韩的双边和三边磋商对话、联合军演、军事合作、情报共享等手段防范朝鲜可能的挑战；通过“扩散安全倡议”防止朝鲜核与导弹技术、材料的可能扩散。

中国在朝核问题上“殚精竭虑”而“效果不彰”。中国与朝鲜一衣带水，冷战期间曾经因为忧虑“唇亡齿寒”入朝参战。冷战结束后，中朝关系一度遭遇波折。第一次朝核危机时，中国从中协调、斡旋，避免了美国对朝鲜的“外科手术”打击。十几年前中国还曾努力消除朝鲜半岛的冷战状态。第二次朝核危机爆发后，中国协调美朝间接对话和谈判，成功聚敛六国代表，聚首北京谈判半岛无核化，促成“9·19”共同声明。

六轮六方会谈期间，中国塑造了“负责任大国”形象，不懈的外交努力也获得了世界各国的敬意和赞誉。六方会谈陷入僵局后，中国从左右逢源陷入左右为难。无核化要推行，但中国同样珍重半岛的稳定；中韩、中朝关系内涵不同，但必须予以平衡。

当半岛陷入新的危机，中国取舍尤为困难。天安舰事件让中国受到责难，延坪岛炮击让中国承受压力，射星和二度核试迫使中国让朝鲜承担后果。朝核危机久拖不决的更严重后果则是周边环境的恶化，美国借口朝鲜威胁挺韩扶日，数度与日韩联合军演，强化美日、美韩军事关系，增进导弹防御合作。不仅如此，朝鲜还可能成为影响中美战略关系的主要变数之一。朝核的溢出影响和地区反应挑战中国传统的对朝政策。

阴霾：核去核从？

2013年本应是朝核问题的“机遇年”。2012年，与朝核问题有关的各国领导人陆续完成换届。在朝鲜，金正恩的权力过渡没有出现混乱。他在2012年还努力尝试营造一种不同的形象：公开发表讲话、迅速承认4月份的卫星发射失败、公开携妻视察朝鲜各地、数次谈论民生问题。各国对金正恩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够“不走寻常路”。

在韩国，新当选的总统朴瑾惠已有意调整李明博执政期间僵化的对朝政策，采取更加均衡的政策，而不是在软硬摇摆。在美国，奥巴马第一任期内的对朝政策已经引发争论，调整对朝政策的期待正在增加。在中国，习近平总书记会见韩国特使时亦明确表示“维护朝鲜半岛和平稳定符合中韩两国根本利益”，“解决半岛问题要标本兼治”。这些迹象从对朝鲜和朝核的未来显然有利，它可能有助于朝鲜从孤立、困顿中走出来，从“先军政治”走向“先党政治”，在研发武器之余填饱朝鲜人民的肚皮。

然而，朝鲜在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制裁决议后誓言进行核试验。当前坑道已经挖好，核试验已经不再是“是与否”的问题，而是何时“靴子落地”。如果朝鲜最终进行第三次核试验，2013年将很可能成为朝核问题和朝鲜的“危机年”。

目前各国均已公开、明确地敦促朝鲜不要进行核试验。六方会谈中的五国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外交努力。韩国国防部已经启动危机管理小组应对朝鲜核试验，日本也发出警告。美国对朝政策特别代表戴维斯与中方官员会谈后表示，两国在朝核问题上取得“强烈共识”。四年前，朝鲜用射星、核试迎接奥巴马，奥巴马政府因此采取了对朝“战略耐心”政策。现在奥巴马刚开始第二任期，如果朝鲜用核试验“欢迎”奥巴马，美国将打消任何可能对朝妥协的念头，朝鲜将迎来比第一任期更不客气的奥巴马总统。

新一轮的朝核危机升级已在酝酿之中，如果朝鲜进行核试验，它当然不能再指望被它谴责为“木偶”的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国对它网开一面，法外开恩，朝鲜应学会并且准备好“敢做敢当”。

朝核何去何从？朝鲜能提供答案，其他国家更能。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军控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