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真正的美国人
导语: 梭罗有什么理由四处闲逛呢?仅仅是自由吗?一位哲人曾说:“人生的目的在于确立绝对的幸福。”

by 罗四鸰

“吸一口五月的余风,我幡然醒悟,没有哪个时代像现在这样堕落。林鸫鸟是哲学家,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还要现代。哲学家现在都成了教条,而林鸫鸟却在传播着当下的教义。”1840年7月27日,被同时代的小说家霍桑认为“带着原始天性有些乡村野气”的梭罗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此时,23岁的他从哈佛大学毕业三年了,与他的哥哥在家乡康科德小镇办了一所学校,教授大自然。直到五年后,他才向《小妇人》的作者奥尔科特借了一把斧头,花了28块1毛2分5在爱默生的树林里,瓦尔登湖旁建了一个小木屋,住了两年两个月零两天,聆听大自然的教义。

放假了,欲学梭罗吸一口五月的余风游瓦尔登湖寻林鸫鸟,突然自问,梭罗是谁?显然,最权威的答案莫过于他的精神导师兼好朋友爱默生在1862年其葬礼上所念的那篇悼词。后来,爱默生将悼词扩充,发表在当年8月的《大西洋月刊》上;之后,又作为序言出现在梭罗身后重印的书《远足》中。在1906年的二十卷“沃尔登版全集”中,爱默生的这篇《梭罗》为全集序言,而这套全集被认为是梭罗作品的标准文本。在悼词中,爱默生写道:“从来没有一个人比梭罗更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人。”然而,在这篇有些混乱乃至有些狭隘的文章中,爱默生却没有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是描绘了一个有些稀奇古怪不合时宜的梭罗。甚至在葬礼上,奥尔科特便认为这篇悼文“不合时宜”。在《梭罗日记》中译本序言中,今人赵白生倒是给爱默生总结了一段理由:“他君子不器;他从未娶妻;他孑然一身;他从不上教堂;他从不去投票;他拒绝向政府纳税;他不吃肉,不喝酒,从不沾染烟草;尽管他是自然家,却不用圈套,也不用枪支。”因此,“梭罗是一位无欲无为无牵无挂的自由人。自由,难道不是美国所标榜的最高价值吗?”所以,赵白生认为,爱默生虽不真正了解梭罗,却不幸言中:“真正的美国人,非梭罗莫属。”

爱默生确实不了解梭罗,此言不虚。他们之间的友谊在当时就几乎达到公开破裂的程度,两人都有文字表示对对方的不满。抛开私人恩怨不说,即便两人在友谊蜜月期,爱默生也难以理解梭罗的“隐居”:“从镇子到林间第一步是很诱人的,但目的地是匮乏和疯狂”,“寂寞地研究自然是在悲惨地浪费他的天才”,他甚至很不客气地批评梭罗没有抱负,“不能成为整个美国的管理者,不能缔造霸权并在缔造霸权之后有所作为”。因此,对他来说,“与其让我挽起梭罗的胳膊,还不如让我去挽一根榆树枝。”然而,将爱默生的《论自然》作为毕业礼物送同学的梭罗依然我行我素,在康科德的树林和田野里中游荡,浪费他的天才和哈佛教育,甚至大言不惭:“我的四处闲逛并非没有理由。”“逍遥是一门了不得的艺术”。

梭罗有什么理由四处闲逛呢?仅仅是自由吗?一位哲人曾说:“人生的目的在于确立绝对的幸福。”

公元前335年,49岁的亚里士多德在雅典办了一所吕克昂的学校,每天和学生在树林子里闲逛闲聊,是为逍遥学派,也即后来的讲义集《尼各马可伦理学》之出处,其中聊得最多的一个话题便是幸福。什么是幸福呢?亚里士多德说,幸福就是至善。而什么是至善呢?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的行为无外乎有两种目的,一种外在善,如许多人锻炼身体并不是享受运动而是为了健康,而健康的身体可以更好地工作等,这些就是外在善;另一种是内在善,如许多人锻炼身体的目的就是锻炼,锻炼就是终极目的,再无他求。当然,或许更多的人是两种善都有,既享受锻炼也为了健康。那么人世间有没有一种东西,其内在善被所有人认可,即至善的存在呢?亚里士多德说,有。这就是幸福,并指出其两个特征:完满和自足,即幸福本身无他求,也不需要外在价值来肯定。由此观之,与其说梭罗是自由的,不如说梭罗是幸福的。因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都满足于其内在善,遵从自己内心的法则而不是外在的“规则”。或许,这就是他和爱默生最大的不同:爱默生仅止于理论,而梭罗不仅相信自己心中的理论而且努力亲身实践。亚里士多德的幸福在他那里不仅仅是书本上的教条,更是生活本身。因此,也就不难理解梭罗何以同时写出《瓦尔登湖》与《论公民的不服从》。因为,亚里士多德指出,这种幸福只存在“沉思的生活”和“政治的生活”中。

1946年的一个夏日傍晚,隐居瓦尔登湖畔的梭罗,步出树林返回小镇取修补的皮靴,却因反对蓄奴制而拒付人头税被捕了,为此做了一夜监狱。出狱后,他写下《论公民的不服从》:公民有不服从恶法的义务。在《瓦尔登湖》结束语中,梭罗讲了法国公爵米拉波的故事。据说米拉波为了测验一下,正式违抗社会最神圣的法律到底需要多大的决心而做了一次剪径行为。为此,梭罗称他为男子汉。因为“一个比较清醒的人将发现自己‘正式违抗’所谓‘社会最神圣的法律’的次数太多了,是因为他服从一些更加神圣的法律。”最后,遵从内心的法则的梭罗写到:“我离开树林和我进入树林一样理由充分。”

 在越战期间,有一位美国男子,每天晚上都要点一根蜡烛,站在白宫前表示自己的反战立场。一个雨夜,他依然如此。有人对他说:你真以为你一个人拿一个蜡烛站在这里可以改变政府的政策吗?他回答:我这样做不是想改变这个政府,而是不想让这个政府改变我。

 在我看来,这就是真正的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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