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莉贝/文   3月18日，天气晴好，让人有按耐不住的出门撒欢的冲动，此时距离法国开始执行严格戒严政策已有24小时。

在马克龙五天内两次电视讲话，罚款+10万警察介入的重拳出击下，自由散漫不服管教的法国人终于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春意盎然，开始乖乖宅家，接受至少15 天的宵禁。

在法国，从17日12点开始执行“非必要出行，并且不能出示‘出行声明’的人员一律罚款38欧元的禁令，一天之内全国开出518份罚单，而且针对不遵守禁令的罚款金额从18日凌晨开始将上涨到135欧元，屡教不改的最高可罚款375欧元。

整个法兰西终于沉静了下来。

心大的法国人

法国政府将新冠疫情的发展明显地划分出了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着重控制疫情进入法国；第二阶段竭力控制疫情的大规模爆发；第三阶段减小已经大规模爆发的疫情对国家方方面面的影响；第四阶段是疫情得到控制，生活回归正常。

但事实上，大部分法国人都产生了一些迷惑，感觉直接跳过了第一阶段，空降在了第二阶段。这其实和法国政府和媒体的导向性直接相关。

在这次疫情爆发初期，媒体多多少少都将此次疫情描绘成了“小流感” , 法国卫生部长奥利维尔·维兰（Olivier Véran）在电视讲话中说：“有80%的患者都是轻微病症，就跟得了流感差不多，在家自愈就行了，只有15%的中度患者需要就医，5%的重症患者需要住院，致死率只有1%-2%……”最后他强调：“没病戴口罩是无用的！”——这一关于口罩的强调一直延用至今。

于是，大部分法国人的观点是：这无非也就是一场涉及面积较大的小流感，每年我们流感都有几万人感染呢，这次两百多人算啥！如果不小心中招，就当得了一次流感好啦。

再于是，2020年2月底开幕的法国国际农业博览会(农展会)，虽然缩短了预定展程，却依旧吸引了数十万的观众，而这些人在现场摩肩接踵，没有人采取任何的防疫措施。法国国民议会3月3日召开全会审议反对党针对政府的两个弹劾案，现场几乎坐满议员，也没有人采取防护措施。

而与心大的法国人相比，经历了刷屏国内抗疫全阶段，不遗余力组织医疗物资援助国内的华人团体就警觉多了，在法国1月下旬发现第一例武汉输入的新冠肺炎病人后，我所在的上法兰西大区华人组织的春晚联欢都已经放票了，还是决定取消。

华人微信群每天都是同胞们相互提醒注意自我保护，尽量减少出行，提高风险意识，及时囤粮囤货做持久战准备。

3月以前，法国每日新增人数大约都在数十例病例左右，然而从3月第一周开始，每天确诊病例增长的数字在不断的增加，一天人数比一天多，3月5日增加138例，6日增加190例，7日增加336例。这也让我们看出了疫情蔓延得越来越快， 确诊病例从百人到千人的跳跃，法国只用了仅仅一周左右的时间。

这时华人群体已经慌了。学校还在正常上课，身边开始有妈妈直接给幼龄孩子请假，自我隔离。外出时即使明知会要遭来法国人的侧目，也还是戴上了口罩。中国超市已经提前出现了抢购潮，米面调料干货罐头都是囤粮的首选。

与之相对的，是法国人的各种无所谓和自信。法语不好的中国妈妈要法国爸爸给学校写请假信被嗤之以鼻：”c’est n’importe quoi!”（莫名其妙）。一些中法家庭因为囤货和凡事过度小心而造成夫妻关系紧张。一个朋友去自家楼下的面包房买面包，问老板：“vous n’avez pas peur sans masque ? ”（” 你不戴口罩不会害怕吗？”）老板回答他说： j’ai plus peur que vous portiez un masque “（ “你戴了口罩我才害怕”）。

所幸我的先生在中国工作生活了20多年，已经是一个非典型法国人了，而且我们夫妇都在武汉学习工作了8年以上，对武汉今春的疫情尤其感同身受。眼见病毒一步步从武汉杀到法国来到我们身边，在谨慎面对疫情这一点上我们很早就达成共识，形成了统一战线。

我们一直提醒警告周围的亲朋好友一定重视这次新冠肺炎，少出门多洗手，预感到疫情在法国的爆发只是迟早的事，尤其看到意大利面对疫情的无力挽狂澜后。

看着法国确诊人数一天天翻番，我们最担心的是孩子们，学校一直没有停课，每天都在衡量疫情发展到哪天我们也要向学校请假.

直到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掉下来。

到3月12日，法国的新冠确诊人数已经达到 2400例。下午收到学校通告邮件，有学生家长确诊新冠肺炎。但学校采取的应对措施，仅仅是隔离相关的4个孩子，提醒其他所有学生和家长小心。学校继续上课。

没有消杀，没有密切接触人员排查，没有大规模隔离，甚至连那四个班级的孩子都没有隔离，连消毒洗手液都没有配备。我们夫妻俩立即分头开始从各自角度给学校写邮件，指责学校应对措施远远不够，是对学生的不负责，顺便宣布第二天开始就不送孩子去学校了。我在愤怒之下邮件写得一气呵成，被先生戏谑地评价为写得“惊天地泣鬼神”。

几个小时后的12日晚间，马克龙上任以来进行首次总统电视讲话，宣布从16日开始全国所有的法国所有的托儿所，幼儿园，大中小学全部关闭，开学时间另行通知。

逐步趋严的措施

 虽然法国东部大区和巴黎大区等重灾区早已经部分进入疫情发展第三阶段，但法国全国性正式进入第三阶段抗疫还是马克龙3月12日的总统电视讲话后，尤其以14日总理菲利普的追加发言为标志。此次发言总理宣布从15日零时起关闭非生活必需的公共场所直至新规定出台为止。

但就是在总统和总理密集电视讲话，出台系列防疫措施，誓言抗疫到底后的那个周末，“黄马甲”还是按计划在巴黎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游行，并且与警察发生冲突。周日仍然有很多人聚集在公园，酒吧，餐厅，或者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游荡在路上。

虽然有时候也会暗暗羡慕这些不自由毋宁死的法国人，但在有了孩子有了家庭有了责任后，健康和死亡之间，我们还是非常怂地选择了自我隔离。

进入第三阶段，疫情会在此阶段飙到顶峰，然后逐步下降，而这一阶段大概会持续8-12周的时间。我周边的法国朋友心态普遍是在这个时候崩掉的。接到的朋友电话大多是后悔没早重视，几乎都是“ 早知道。。。我就应该。。。”的句式。

3月16日晚，马克龙进行第二次总统电视讲话宣布“戒严”，而这一次，距上一次电视讲话不过四天，相比3月12日已经相当可观的2500万的收视来说，总统的讲话吸引了约3530万观众，一不小心创了个纪录。

一切好像都换了模样。从佛系抗疫模式到积极求生模式的转变，令民众意识到，自家总统如此频繁的单独出镜，肯定是事态紧急了。“Nous sommes en guerre（我们正处于战争中）”这句话马克龙讲了6遍，相信电视机前的每一个法国人都真切感受到了情势的严峻性。

没看电视没关系，不刷社交网络没关系，发言结束后每一位手机用户都接收到了法国政府发来的一条提醒短信，切切实实做到了戒严信息传达的全覆盖。

在我看来，抗疫进入第三阶段局面反到变得可控了，大家都开始自觉遵循最大限度呆在家里的指示，病毒的传染途径慢慢被隔断。法国并没有强制要求不许跨出家门半步，除工作必须要出门外，生活必须品的采购，买药，就医， 为弱势群体提供帮助或离异家长接送孩子都可以出门；以及仅在家附近进行的个人锻炼、遛狗都属于可以宽容的出行，但出行必须随身携带纸质“出行声明” ，而且因为手机可能成为病毒传染介质，不能使用电子版的声明。

全民宅家，才能阻断病毒在人际间的传播，才能集中一切社会资源对已确诊人群进行救治，像世卫组织发言人说的那样，“所有国家以遏制为核心重点，采取适合本国国情的统筹应对方法” 。

和国内一刀切、一次到位的抗疫形式不一样，我们能从法国政府至今三阶段抗疫划分中明显看出法国应对新冠肺炎的措施是随着疫情的加重而逐步加强的，这从生产经营，社会组织到民众的心理调整都给了大家一个缓冲的阶段。要知道法国人就是自由主义傲娇的代表，你让他们从疫情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家里蹲根本不可能实现，搞不好分分钟就整出上街游行的“幺蛾子”。

口罩，还是口罩

宅家隔离做得最多的就是刷社交网站，看电视新闻的滚动播出。

进入戒严阶段后，电视里对一线医护人员的报道多了起来，破天荒地还出现了重症病房内部的拍摄画面，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冰冷犹如生化战场般的病房直击每个人的心灵。

今天讨论得最多的话题是医护人员防护用品的奇缺，尤其是符合医疗标准的口罩缺口巨大，和武汉封城之初的情况是一样的。前线医护人员，后方看诊医生，药店工作人员，全都在指责政府对保障口罩供应的许诺是一纸空文，到现在各个医院口罩库存几乎弹尽粮绝，而政府承诺的紧急补给却迟迟不能到位。

一名接受采访的医生愤怒地对着镜头说：“ 我们已经进入战时状态，但士兵们一没武器二没弹药!”

口罩的全球缺货已经不是一时二刻的事了，中国口罩产量占世界的一半以上，目前也只刚刚保障国内的供应，无法填补国外的巨大缺口。法国全国现在仅有的四家口罩生产商，都在开足马力在生产。

一方面各种声音指责政府在2月中将大量库存口罩支援了中国，另一方面，供应的断层其实还归咎于法国政府一开始就对疫情严峻形势的判断失误，以为1.1亿外科口罩的战略库存就可以扛过一段时间，结果疫情大规模爆发，这点库存完全不抗打，更何况一线医生需要的是防护级别更高的FFP2口罩（相当于国内的N95口罩）。

所幸中国政府支援的医用防护口罩，外科口罩，防护服和手套已经运抵法国，明天还将有第二架支援物资飞机抵法。而旅法华人又一次自发地团结起来开始为法国的医院寻求医疗物料的捐赠，网上那个“中国打上半场，世界打下半场，海外华人打全场” 的段子真的就是海外华人从新冠疫情一开始就全世界搬运口罩的真实写照。

有趣的是，法国群众似乎表面上不在意，但内心也忐忑不安，他们选择了最文艺的方式来宣泄焦虑：看书！自从疫情爆发之后，法国文学家卡缪（Albert Camus）的著名小说《鼠疫》的销售量突然暴增，比去年同期增长了2倍.

欧洲议会的左派议员拉斐尔（Raphael Glucksmann）3月17日通过推特号召法国民众在每天晚上八点开窗为医护人员鼓掌加油（on applaudit），他的倡议在多地得到了相应，连续两天，巴黎、里昂、斯特拉斯堡和阿雅克肖都传出了令人感动的掌声。

此外，法国多地也开始有面包房，快餐店开始免费为医护人员提供早餐和午餐盒饭，越来越多的法国民众自发组织为战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到3月18日晚间为止，法国确诊人数达9134人，戒严第一天，疫情高峰还远没有到来。

（作者系法国纽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创始人，现定居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