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工业化与制造新未来 | 微观视界

谢泓2022-11-11 18:52

谢泓/文  近日,有媒体记者跟踪了解到广州流花商圈不少企业歇业关门,遂向我了解广东省中小企业是否出现大面积关闭的现象。我的回答是:流花商圈业态老了。中国有一家快时尚公司Shein,也是服装企业,去年销售1000亿人民币,很快可以达到两三千亿人民币的规模。不是服装没有需求,而是批发市场业态老了。

疫情已近三年,各行各业都陷入一场长期的抗疫战争,中小企业之难,可想而知。但跟流花商圈关门的道理一样,很多中小制造业的业态老了,需要新的吸引子去重建业态,重塑产业结构。

广东最近有一个热词“制造业当家”,值得深思与探讨。广东省是中国经济发展第一大省,制造业发展第一大省,以制造业产品为主的对外贸易第一大省。制造业就是广东重要的经济支柱,在广东提出“制造业当家”,理所当然。怎么理解广东制造的过去和未来,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样本去理解中国制造的未来。

工业、制造业及广东制造的业态

工业是将自然界的原材料进行采集并予以加工或再生产的过程。工业发展在经历手工业、机械制造、现代工业阶段后,如今有了后工业的提法,即指知识经济对工业发展的提升、促进,是制造业新竞争力的体现。

手工业发展有农业社会的业态,也有工业革命之后工人配合机器劳动的业态,后者属于工业社会的初期制造业态。比如同是棉纺加工业,处于农耕社会的古代中国棉织手工业,就与开始采用蒸汽机做为动力的英国棉纺手工业业态完全不同。前者的手工业业态属于农耕社会的附属物,后者是脱离农业经济独立出来的新业态,开启了工业文明,人类由此进入工业社会。

改革开放的广东制造业业态,从工业业态的手工业与半机械化开始,经过几十年发展,基本已全面进入机械制造发展阶段。过去几十年,广东制造的业态一直由全球化的产业分工体系来塑造,总体上处于价值链的底部。

从价值链看,制造的层次有原标准制造(OSM)、原品牌制造(OBM)、原技术制造(ODM)及原设备制造(OEM)层面。其中,原技术制造又分应用技术及原发基础技术。中国的应用技术研发存在工程师红利,全世界最快,而北美制造技术研发场景已不在,效率最低。但技术基础研究方面,如材料科学、精密制造等等领域,美国、日本、德国等国家还是有巨大优势。

如果讲到原品牌制造及原标准制造,中国制造的话语权就更低。一旦中国制造的产品突破了欧美品牌与标准的领域,就是动了人家的奶酪,会受到打压。

广东制造发展同时存在几个发展的层面与空间:高端制造、品牌与标准。也就是说,广东制造业进入工业发展的新阶段:现代工业发展阶段。现代工业体现了制造的全面机械化、电气化、自动化、化学化。

由于全球产业结构出现调整与重构,中国将会自建工业体系,中国的工业发展也会同时进入后工业社会,其重点就是知识经济对于制造业重塑而形成的工业新格局。知识经济形态下的工业化,其方式是知识化、智能化、数字化、时尚化与生态化。

广东制造当下的窘境是:原来全球化所塑造的产业格局,在地缘政治博弈和疫情导致的供应链紊乱双重作用下已严重扭曲。未来五到十年时间,广东低端产能过剩,而产业高端发展的探索才刚刚开始,产业结构在重大调整中振动。

美国也在重塑其制造业系统,低端制造业回流美国不现实,因此美国会推动中国低端产业向东南亚、南亚转移,以寻求替代中国产能。彼此之间的竞争要看谁的替代效率更高,或谁的经济韧性更强。经济结构调整,不仅考验国家或地区的经济韧性,也在考验企业的韧性。

广东制造业发展的破题需要同时解决多个层面的问题,需要找到新的业务场景与产业架构,才能打开广东制造的未来。就如,有了Shein公司,珠三角的服装业就会在全新的产业架构中得到重组。

业态及消费场景决定了企业的机会与规模。未来有很多可能,譬如随着Shein对快时尚定义的调整,它也许会从服装 “跨界”鞋或箱包,哪天进入装饰品也未尝不可。Shein这样的企业像一块磁铁,让无序的小铁块变得有序。又或者,我们在巨大规模的广东制造中,去寻找更多的Shein公司。

广东制造还有哪些机会

广东所提出的“制造业当家”,其实与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建设新型工业化、制造强国的理念是一致的。新型工业化是发展经济学的概念,这也是广东制造破局的方向。就我观察,广东制造存在多个发展空间。

一是规模经济与产业集中度。未来中国的规模经济,已经不限于生产制造的规模,基础设施的规模,还将有人才规模、市场规模,以及数字经济带来的新的规模经济。在互联网、物联网背景下,中国各行业的中小企业会采取横向协作的方式、产业分工专业生产的模式,通过标准化协同生产、协同供应链,协同制造业人才供给,深度挖掘制造能力,形成产业深度垂直互联,这将是广东制造可以培育的制造新优势。

传统制造业可以通过找到一些新的切入点,提升产业集中度,形成规模效应。主要方式是通过管理、技术、数字化、模式、资本等等的介入,诱导原有结构失去平衡,而进入重组,建立新的规模与秩序。

二是从专精特新到隐形冠军。中国专精特新企业的发展,不是欧美很多一两百年中小企业的格局,因为中国的社会阶层和产业还没有固化,产业发展还有很多空间,必将有其新格局。今天的专精特新企业,未来可能是隐形冠军企业、上市企业、大企业,中国企业、广东企业还有很多整合空间。

三是数字化对产业的重塑。数字化快速集结生产规模,产生边际效应。已有不少企业从不同切入点探索借助数字化对细分行业、产业内部生态进行新的排列组合。一旦实现数字化布局的企业“釜底抽薪”,可能成为行业的“巨无霸”,而不是简单的“独角兽”。数字化与人工智能的发展一定不是基于生产端所构建的体系,而是基于应用场景所建立的数字逻辑,通过数字逻辑去获取相应的数据,支持其决策及应用。

四是大企业所建立的开放式创新生态。大企业有创新的窘境,一方面是创新需要边缘思维,大企业的系统性与科层管理会妨碍创新,造成创新效率低下。另一方面是大企业需要找到降低研发成本与持续创新的新平衡,所以需要通过外部创新来供给。特别是医药创新创业公司,基本上不可能有资金来做市场,所以有新发明后就把发明成果卖给大公司。

大企业的创新不要试图去控制小企业,而是资本赋能,市场赋能,供应链赋能、管理赋能,建立创新生态。有些大企业承担省级、国家级制造业创新中心的建设,配套投入很大,但成效不大,最主要的问题是用企业闭环管理的方式,去管理需要开放的创新平台。开放式创新需要建立全新的机制。

五是产业资本与赛道重启。前年底,美的在广东收购了一家电梯企业,收购后发展快速。美的公司利用其在中国制造的地位,通过资本优势、管理优势、供应链优势、市场优势去形成产业新格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制造业以在二战后发展了十几年所形成的工业资本去整合制造业,当时很多世界五百强基本都是制造业,最终成为工业托拉斯。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积累工业利润后,刚碰上互联网兴起,大量资金投入互联网。今天,中国制造业会补回这一课,像美的公司这样制造业头部企业,也会形成中国的工业巨头,国企也会垂直行业赛道,成为巨无霸企业。

以上所描述的多个方向,均是观察结果,而非理论总结,并没有完成从个别到一般的归纳。中国制造在中美产业逐步脱钩的背景下,必须形成自己的格局,要尽快补齐短板,不然就会被甩出制造业高速发展的快车道。中国制造要在基础创新、高端制造业、品牌、工业标准与底层系统、工业控制系统的发展中,形成更加立体及全面的工业体系。

广东的“制造业当家”与新型工业化

当前,中国制造业的挑战前所未有。幸运的是,中国制造业在人均GDP达到一万美元,有可能划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同时,数字化经济的启动创造了制造业发展的新空间。另一个幸运则是,虽然美国掌握很多管理底层系统及知识库、生态系统、标准体系,但中国应用场景更加丰富。我在深圳看过一家研发设计公司,底层知识系统是美国的,但美国知识库的很多制造业应用场景都是在中国形成的。

Shein公司之所以能成功,就是以快时尚为新场景,以人工智能与数字化为支撑来重构体系。华为从鸿蒙系统开始,也进入制造业智能体系,难点在于需要找各种应用场景,需要更大的资金投入以及更长时间形成生态。

不同企业有不同路径,未来五到十年是广东制造从欧美体系脱离的关键时期,以中国大市场为主体,以海外市场为补充的新市场格局一定能够形成新体系,但这个过程一定会有阵痛。

持续三年的疫情,使遭受全球化逆流的广东制造业更受冲击,老板们缺乏信心就会退出。最近,很多制造企业老板确实有“上岸”的想法。广东制造业的老板们比较务实,对于什么是新型工业化、现代工业等不甚理解。

“制造业当家”的理念提出,其实是思考制造业在广东经济的地位,以及制造如何通过全新的发展模式与产业重构体现全新竞争力,如何体现制造业企业家的地位,“当家”就是主人翁精神与责任。当我们没有赋予企业家当家做主的地位与社会伦理时候,他们就会盯着赚钱,而不是责任。其实,制造业不仅需要企业家精神,也需要工匠精神,这是制造业文化的内涵。

工业化需要新的社会文化、商业伦理做支撑,“制造业当家”可以成为广东工业化文化的理念、内涵与社会价值取向,是广东建设新型工业化的底层文化逻辑。

新型工业化,广东制造由硬到软,从研发的硬科技到品牌与标准的软实力,从制造业到制造业文化,到企业家精神、工匠精神与新商业伦理、文明,这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立面,从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再到转向全新的世界商业文明的探索。

中国制造未来可能形成以国企为主利用资本与资源(政策资源与自然资源)为杠杆,民营及中型企业以产业为杠杆,小型企业以创新及市场机会为杠杆的竞争格局,全面发起从中低端制造到高端制造的进击。这也是中国建设新型工业化国家,建设现代产业体系的发展方向。

(作者系广东省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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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省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