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30年代，老舍先生在齐鲁大学执教，千佛山、大明湖和趵突泉这济南三大名胜都留下老舍先生的身影，并走进他的散文和小说中。

其中老舍先生写得最翔实、故事最多的，还得是趵突泉。那时老舍先生时不常地就去趵突泉，端坐泉畔茶社，品茶、赏泉、听书。

逛趵突泉

时称吕祖庙赶集

今昔趵突泉已有很大不同。那时趵突泉尚无公园之说，而且不仅仅是一处风景名胜，更是一个闹市场，世人以“吕祖庙集”称之。城乡各色人等都来逛趵突泉，有来赶集买便宜货的，有来赏泉看“三股水”的，有来品茶、听大鼓的，也有来烧香还愿、找庙内道士算卦的。

当年老舍先生曾时常来趵突泉“赶集”，其为今日读者耳熟能详，则缘于老舍的散文名篇《趵突泉的欣赏》。这篇散文写于老舍夫妇在济南南新街54号小院居住整整一年之后，于1932年8月6日发表在上海潘光旦主编的《华年》杂志第一卷上。

老舍先生

老舍在《趵突泉的欣赏》中，盛赞趵突泉的“三股水”，他说：“泉太好了。泉池差不多见方，三个泉口偏西，北边便是条小溪流向西门去。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那么翻滚。你立定呆呆地看三分钟，你便觉出自然的伟大，使你不敢再正眼去看。永远那么纯洁，永远那么活泼，永远那么鲜明，冒，冒，冒，永不疲乏，永不退缩，只是自然有这样的力量！”

老舍来趵突泉是从南门进、由北门出的，故而在欣赏趵突泉之前，他在《趵突泉的欣赏》中先写到南门内的闹市场和泉池畔的鼓书茶棚：“进了门有个小院，差不多是四方的。这里，‘一毛钱四块’和‘两毛钱一双’的喊声，与外面的‘吃来’连成一片。”“到了泉池，北岸上一座神殿，南西东三面全是唱鼓书的茶棚，唱的多半是梨花大鼓，一声‘哟’要拉长几分钟，猛听颇像产科医院的病室。”

显然，老舍对当时趵突泉闹市般的杂乱无章是颇有些微词的。对于梨花大鼓那一声拖腔的形容，则不无幽默夸张的成分。

上世纪30年代的趵突泉

老舍在文中没有说他是否也曾走进泉池畔的茶棚，去听大鼓，这可能是因为散文的题目是《趵突泉的欣赏》，再写如何听大鼓，就有点节外生枝了。不过，老舍在短篇小说《歪毛儿》中，还是透露出了点消息。

《歪毛儿》描写了“我”去家附近赶山水沟集时，发现在角落摆旧书摊的落魄者，正是在京城上中小学时的发小“歪毛儿”。“我”把老同学带回家中喝酒时，随即劝说道：“‘那好了，这儿就是你的家，不用走了。咱们一块儿听鼓书去。趵突泉有三四处唱大鼓的呢，《老残游记》，嗳？’我想把他哄喜欢了。”

齐大国文系学生

之所见

“齐鲁大学国文系同学惊讶地发现，老舍先生居然会去趵突泉茶社那种地方听大鼓，消息在班里传开，一时成为轰动新闻。”白发苍苍的张昆河先生对笔者说。

济南已故著名文史专家张昆河为老齐鲁大学毕业生，1933年考入齐大文理学院国文系，业课教授即为老舍先生。

张昆河说：“当时齐大学生人数很少，国文系33级只有一个班，男女生总共就十多个人。大家久闻老舍的大名，不少同学上中学时就读过《老张的哲学》和《赵子曰》，知道这位幽默大师。故而同学们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感兴趣，都十分留意。有国文系同学路过趵突泉时，走在花墙子街上往里张望，便恰巧透过茶社玻璃窗发现，老舍正端坐在茶社内桌旁的藤椅上，一边品着清茶香茗，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女艺人演唱梨花大鼓。”

张昆河本人曾发现，老舍还曾在劝业场内空场子上听“说武老二的”演唱山东快书。那是一个大冬天，老舍穿了一件棉袍，袖手坐在一条破板凳上，艺人斜披衣衫光一支膀子，连唱带打“说武老二”。由于天太冷，周围并没几个人，唯有老舍先生是最忠实的听众。

从《末一块钱》

到《鼓书艺人》

老舍在济南是上世纪30年代，这一时期正是大鼓的黄金时代。当时趵突泉吕祖庙前泉池畔，东西南三面都有茶社书棚。泉池西畔为观澜亭茶社，泉池南面为四海春茶社，来鹤桥以东还有望鹤亭茶社。此外，吕祖庙文昌阁内也设有茶肆和书场。这些茶肆、茶社多为大鼓书场，有女艺人在那里演唱梨花大鼓。

当时，在趵突泉畔这些茶社书场内，玻璃格子窗下摆放着几张方桌藤椅，桌上放着细瓷盖碗茶杯。窗外泉水喷涌、飞珠溅玉，窗内鼓板叮当、琴声悠扬。茶客悠然自得地仰靠在藤椅上，品茗、听曲、观景一举三得，确乎是闲适、雅致得很。

雅致归雅致，当时齐鲁大学师生却极少光顾这种场所。这是因为，当时进茶社听大鼓书，流行“点活”和“捧角”，大学教授不愿涉足于此，觉得掉身价。有些大学生倒是愿意去捧捧坤角，只可惜囊中羞涩。

有意思的是，1935年老舍创作了一个短篇小说，题目叫《末一块钱》，写的就是茶客“点活”捧角的故事。小说写了一个穷大学生林乃久手里攥着仅剩的一块大洋，去“翠云楼”茶社去捧坤角。两个年轻鼓书艺人“金翠”与“史莲霞”是姊妹俩，穷大学生林乃久爱上了其中更为清纯的妹妹史莲霞。可见老舍对此间情景十分熟悉，观察体味已非一日。

1938年，老舍在武汉遇到流亡鼓书艺人富少舫和董莲枝，富少舫艺名“山药蛋”，董莲枝绰号“盖山东”，曾在趵突泉望鹤亭演唱。在武汉，老舍曾跟着富少舫学唱京韵大鼓，给董莲枝编写过梨花大鼓新鼓词。

1946年老舍应邀访美，在美国期间老舍写了长篇小说《鼓书艺人》，1952年在美国出版英文版。小说人物和情节主要取材于老舍在重庆时与富少舫和其女富贵花父女二人交往的经历。

老舍长篇小说《鼓书艺人》英文版

《末一块钱》写了一正一反两名女鼓书艺人，《鼓书艺人》也设置了一正一反两个女鼓书艺人。小说中描写的“方翠莲”和“史莲霞”登台亮相的情景也十分相似，而且让她们开口演唱的也都是同一段鼓书曲目《大西厢》。由此可见，人物故事在老舍肚子里酝酿已久，从短篇小说到长篇小说有一个发展完善的过程。

鼓书声远去

望鹤亭犹在

近年来，趵突泉几经治理扩建，现在已成为一座优美、静雅的公园。往昔的喧嚣和杂乱，早已不见踪影。

1998年，为纪念老舍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是年9月初老舍子女舒济、舒乙先生应邀重回济南故地寻踪，还参与了电视专题片拍摄采访。当时趵突泉来鹤桥头东侧，望鹤亭茶社南面泉池岸边，立了一块铜牌，将老舍散文名篇《趵突泉的欣赏》镌刻在上面。舒济、舒乙先生曾并排站立在这块铜牌下合影留念。

济南趵突泉公园如今被称为“天下第一泉风景区”。济南以泉水独步天下，趵突泉名列百泉之首，外地人来济南旅游，都会来此赏泉、品茶。

假若你对趵突泉的过去有所了解，脑海中可能会浮现出当年老舍在趵突泉畔的茶社书场赏泉、品茶，聆听鼓书艺人演唱梨花大鼓的情景。这壶用天下第一泉沏的茶水，品起来是否会更有滋味？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李耀曦